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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萧昀退出朋友圈，权当什么也没看见，也没有再联系禹黛溪。
肚子有点撑，她打算把晚饭省了，慢悠悠走路回家。
北京三月底的气温还比较凉，早晚温差大，赶上今天又是个雾霾降温天，下班的人群大多还穿着薄羽绒服，在浑浊干冷的空气中匆匆回家。陶萧昀不经意看向路边，却发现被修剪整齐的植物已经绿油油一片了，杏花和玉兰花竞相斗艳。
该死的春天到了。
她和禹黛溪就是在去年春天认识的。
那时候陶萧昀身上的伤还没好，几乎身无分文，无处可去，跟别人合租在五环外的一间次卧里，每天一边找工作，一边忍受从老家来的催债小混混的骚扰。她觉得自己深陷泥泞，脚上还缀着千斤巨石，用尽全力去寻找让自己爬出来活下去的奇迹。
那个奇迹还真的被她找到了，就是禹黛溪。只不过那时候的禹黛溪，还是别人的准男友。
她刷脸走进这个东三环以房价高闻名的小区，门卫熟识地跟她打了声招呼，没几步走到电梯口，一梯两户，安安静静，打开门，白天吸饱了阳光的屋子暖融融的。陶萧昀把鞋子踢踢踏踏扔到门口，光脚走进去，陷在皮质大沙发里，一抬眼，看到摆在对面的小小婚纱照。
房子是禹黛溪几年前装修的，风格是那种极简的工业风，到处都是水泥灰的元素，跟他的人一样冰冷压抑。当时照相馆送了几幅装裱好的彩色婚纱照，可实在跟禹黛溪的装修风格不搭，就只在客厅摆了一个台历大小的颜色素净的照片。
那会儿陶萧昀着急住进来，几乎是拎包入住，对房子的装修装饰没有提任何要求，结婚后也没有添置任何东西，这个三室一厅的房子里除了那面鞋墙，也就这个小结婚照跟她有直接关系了。
陶萧昀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是房子里的客人，随时会消失。
电话突兀地响起，她吓了一跳，拿起来一看，脑子抽抽地疼，是左冷禅的视频电话。
陶萧昀瞬间调整到战斗模式，接通：“你是不是有病，谁让你给禹黛溪打电话的？”
“给你打你也不接呀，我能怎么办？”
左冷禅正走在路上，看背景是老家的烧烤街，镜头晃得厉害，只拍到左冷禅秃了顶的头，看不到脸，但光那个熟悉的赖赖唧唧的声音就足够让陶萧昀烦闷了。
“你找我干什么？”
“爸爸想宝贝女儿了还不行啊。”像是讲了尴尬笑话一样，他笑了笑。
陶萧昀当即就猜个八九不离十，命令一般：“脸让我看看。”
左冷禅晃了两下，才在镜头里露脸，一只眼睛包着纱布，嘴唇红肿，脸颊青紫一片。他笑嘻嘻地对着镜头呲牙，缺了一颗门牙。
陶萧昀没忍住笑了一下。
“笑啥？”
“好看。”
“颖子，爸遇到点难处了。”左冷禅臊眉耷眼看着镜头。
陶萧昀冷哼：“嗯。”
“借了点钱，也就晚了几天还，那帮兔崽子就追到家了，把咱家空调电视都搬走了，我去农村躲了两天，还是让他们给堵住了。你看看这牙，这可不是打掉了，这是领头那孙子给我薅掉的！”
陶萧昀还真凑近了，一副欣赏的表情。
“你得帮爸爸一把颖子，爸爸就指望你了！”
陶萧昀只是看着镜头，眼睛都没眨一下。
左冷禅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颖子你要是不管爸爸，爸爸就得给他们逼死！”
“那就死一个我看看。”
左冷禅立刻收起眼泪，ʝ��������眯着唯一一只眼睛打量陶萧昀。陶萧昀一向很佩服左冷禅收放自如的情绪管理，演起戏来十分投入，撤出时也干净利索。要不是这么多年早知道他什么德行，还真容易被他骗到。
“你现在过上好日子了，就不管爸爸的死活了？”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爸爸？谁是谁爸爸？你跟谁撒娇呢？”陶萧昀一脸平静，“我结婚时跟你说的清清楚楚了，给了你那笔钱，以后咱俩一点关系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我会负责凝凝和小斌的学费生活费，其他的一概不管。咱们俩还立了字据，记得吗？”
左冷禅点头：“行，你不管我，我去找我姑爷。”
“你找他也没用，他对我都这样，能管你？”
“禹黛溪对你不挺好吗？”
“好什么好，三天两头打我。”
有时候陶萧昀也承认，自己多少遗传了一些左冷禅的坏毛病。
“怪不得呢，他朋友圈里一点你的影子也没有。”
陶萧昀一惊：“你加禹黛溪微信了？”
“是他加的我。”
“什么时候加的？”
“那天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然后他来加我。”
“聊什么了你们？”
“就……”左冷禅狡黠地笑笑，“怎么了，担心我说漏嘴了？”
见陶萧昀脸色难堪起来，左冷禅反而舒畅不少，笑嘻嘻说：“放心吧，你学历的事我还没跟禹黛溪说，不过啊，你也知道爸爸我老了脑子不够用了，要是哪天跟姑爷聊起来说漏嘴了也不一定。到时候你当不了富太太了可别怪我。”
“你敢。”陶萧昀虚张声势。
左冷禅冷哼一声，没把她当回事，自顾自说：“我理解，你也确实应该担心，禹黛溪要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人，还会跟你过日子？闺女，听爸爸的，用点手段把老公伺候好，狗屎运一辈子遇不上几次。”
陶萧昀瞪着一双狐狸眼，只是说：“你把他删了。”
“行。你先给我拿5万，我缓缓。”
“滚蛋。”
陶萧昀挂了视频。
冷不防地，她一抬眼又撞见了那张结婚照。
那张照片是在京郊一个森林公园拍的，他们牵着手站在一条小溪旁，禹黛溪转头温柔看着她，她看着远方，风吹起陶萧昀的婚纱，缠绕在禹黛溪的腿上。
陶萧昀记得这张照片拍的并不顺利，中间被打断好几次，因为陶萧昀的手机一直在响。摄影师干脆把手机递给陶萧昀，问她要不要先处理一下电话。
一共有十几通电话，一半是催债的，一半是左冷禅。当时左冷禅欠了很大一笔钱，用陶萧昀做担保，他跑出去逃债了，催债的就缠上了陶萧昀，足足缠了她半年。陶萧昀拿着手机找个人少的地方，回了两个电话后，一脸疲惫地回到拍摄场地继续拍。
可陶萧昀怎么也无法投入状态，做不出摄影师想要的表情，无法松弛地与新郎互动。禹黛溪本来对拍照这种事很无所谓，却不知怎么突然要求也高了起来，一会挑剔陶萧昀动作僵硬，一会说她笑得不够甜，不够温柔，不够像一个幸福的新娘。
“去你妈的，我不拍了！”
陶萧昀扯下头饰扔掉，拎着沉甸甸的婚纱自己走了。
那是她第一次跟禹黛溪发火，第一次在禹黛溪面前暴露真实的自己，她承认有些冲动了，但话说出去就收不回来，她做了最坏的打算。
禹黛溪追上了来：“婚不结了？”
“不结了。”
“你别后悔。”
陶萧昀一下子被激怒了，转头看着禹黛溪，掐着腰，仰着头：“你是不是觉得我高攀了你，就低你一等了？你就牛逼了？除了你我就找不到别的男人了？没有你禹黛溪，我也可以找个北鹤东鹤西鹤的！”
禹黛溪皱紧眉头，转头看向太阳。陶萧昀以为对于他这样自负自大的人来说，这些话都在他的雷点蹦迪，她以为这个婚姻肯定凉了。可他却转回头，小眼睛皱在一起，只是问了句：
“到底出了什么事？”
“钱不够！”
“什么钱？”
“彩礼，彩礼不够。”
“不是给你爸30万了吗？”
“他又要30！”
陶萧昀觉得自己疯了，像个赌徒一样盯着禹黛溪。
禹黛溪冷冷扯了下嘴角，一脸不屑，嘴上却答应了：“就这点事？你可真逗。”
然后他转身往拍摄场地走，又回头看了陶萧昀一眼，不耐烦：“走啊。”
陶萧昀很快就消化了刚才的冲动和愤怒，审时度势，知道自己赌赢了。同时又有些愧疚，甚至是说不清楚的感动。她赶紧快走几步追上禹黛溪，牵住他的手晃了晃，柔柔地贴着他，正想撒个娇哄哄他，禹黛溪却一把甩掉了陶萧昀的手。
陶萧昀还是没调整好状态拍出一个幸福新娘该有的样子，照片里看上去跟疲惫，甚至有点丑。但禹黛溪却偏偏选了她最难看的那张照片，作为唯一的婚纱照放在他们的新房里。
那笔钱后来都给了左冷禅。
结婚后陶萧昀带着禹黛溪回老家办了个喜酒宴，两人开着大奔回去的，拎着不少茅台和海鲜，双双一身名牌，几乎把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都挂在身上了。陶萧昀衣锦回乡的消息轰动一时，可参加喜宴的却没几个人。
说是喜宴，但陶萧昀严格控制来宾只选了几个信得过的亲戚朋友，又事先交代好大家跟禹黛溪少说话多喝酒，尤其是不能说漏嘴陶萧昀学历的事，她还专门让左凝左斌寸步不离守着禹黛溪，整个宴席冷清又诡异。
禹黛溪没一会就被灌醉了，左凝左斌把他送到酒店睡觉，陶萧昀才把左冷禅叫出来，同时也叫上了那几个催债的混混。
那几个当地的混混跟陶萧昀很熟悉了，都是左冷禅常年债主，这些年为了追债没少跑到北京去骚扰陶萧昀。她受过伤，挨过打，丢过工作，也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
陶萧昀当时还穿着大红色的新娘旗袍，脸上带着喜庆的妆容，眼神却犀利决绝，甚至有点狠厉。她当着大家的面替左冷禅还上了所有的钱，把欠条撕得粉碎扔到酒杯里，同时告诉那些放高利贷的，以后再借给左冷禅钱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跟父亲断绝关系，以后除了左凝左斌的学费生活费之外，她不再负责这个家任何开销。
这个家她也不会再回了，她跟这个家以后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她又虚张声势地说，她嫁人了，老公在北京是个不好惹的人物，以后谁要是再追到北京去找她麻烦，她老公不会放过任何人。
最后，她把那杯浸泡了欠条的酒一口喝了下去，摔碎在地上，头也没回走了，留下左冷禅在原地破口大骂她狼心狗肺。
陶萧昀当天就把喝得烂醉的禹黛溪弄上了车，她开着禹黛溪的大奔趁夜离开。在高速上走了五个多小时后禹黛溪醒来了，懵懵懂懂地问陶萧昀，怎么这么仓促就走了，跟逃难似的，他酒还没喝够呢。
陶萧昀戴着墨镜，没搭理他。
可禹黛溪看到陶萧昀的眼泪就顺着镜片往下掉，她擦也没擦。
禹黛溪倒头继续睡，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可他心里清醒地冒出一个念头，或许他不该结这个婚，不该织这个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