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春深H小说整本+后续(沈清墨,萧珩)清爽版阅读
窝棚内那无声的、带着暖意和悸动的尴尬,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散开,便被窝棚外骤然响起的、撕心裂肺的哭嚎声狠狠碾碎!
“爹——!爹啊——!”
是那个王麻子的声音!凄厉、绝望,带着血泪的控诉,穿透了清晨微弱的曦光,狠狠刺入沈清墨和萧珩的耳膜!
沈清墨刚刚因苏醒而泛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瞬间冻结。她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蝶。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带来窒息般的钝痛。终究……还是没撑过去。
萧珩眼中那尚未褪尽的、罕见的无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也在瞬间被冰封。他倏然起身,动作快如闪电,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失态从未发生。脸上所有的情绪迅速褪去,只剩下惯有的、深不可测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襟,目光落在沈清墨苍白疲惫的脸上,声音恢复了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刚退热,不可劳神。外面的事,有我。” 说完,不等沈清墨回应,他已大步流星地掀开窝棚门口挂着的破草帘,高大的身影瞬间融入外面混乱的光影和更加凄厉的哭喊声中。
窝棚内,只剩下沈清墨急促的呼吸声和小桃担忧的啜泣。
“小姐……”小桃挪过来,用小手紧紧握住沈清墨冰凉的手指,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依恋。
沈清墨反手握住小桃的手,指尖冰凉,却异常用力。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翻涌的悲恸和无力。战斗还没有结束。她挣扎着坐起身,不顾身体的虚弱和沉重枷锁带来的剧痛,侧耳倾听着窝棚外的动静。
萧珩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混乱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陈大!带人过去!按规矩办!深埋!撒厚石灰!动作要快!”
“是!”陈大粗嘎的声音应道,带着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执行命令的坚决。
紧接着,是赵七冷硬的指挥声和王虎、李豹压抑的呵斥,混乱的哭喊和骚动很快被强行压制下去。营区里只剩下王麻子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不住的哀嚎和铁锹铲土的沉闷声响。
死亡,依旧如同跗骨之蛆,缠绕着这座人间炼狱。但秩序,在铁腕和强压下,艰难地维持着。
沈清墨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她知道,萧珩在替她承担最冷酷、最血腥的那部分职责。这份冷酷,恰恰是此刻维持营区脆弱秩序、保护更多人活下去的必须。她心中五味杂陈,感激、沉重、以及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
时间在压抑的平静中缓慢流淌。营区深处红区的哀鸣渐渐稀疏,但并非好转,而是……生命的烛火正在一盏盏熄灭。黄区也陆续有人出现症状,被铁面无情地转入红区。死亡的阴影依旧浓重,但绿区在严格的隔离和持续的消毒措施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奇迹般地保持着相对的“净土”。除了最初有接触史的那几人,再无新增病例!
这微小的、却足以燎原的星火,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无声地凝聚着人心。巡查、烧水、泼洒石灰、分发那一点点维持生命的稀粥……营区里的流放犯们,眼神中那纯粹的绝望麻木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带着希望火种的坚韧。他们看向沈清墨所在的窝棚方向时,眼神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畏和……依赖。
沈清墨的身体在萧珩送来的珍贵药材(以“调养”名义)和严格休养下,缓慢地恢复着。高热早已退去,虽然依旧虚弱乏力,低烧缠绵,脖颈和脚踝的伤口在“玉露生肌膏”的持续作用下,红肿消退,开始结痂。沉重的枷锁依旧戴着,但那份屈辱感,似乎被连日来生死挣扎磨平了许多。
小桃的腿伤愈合良好,已经能扶着墙缓慢行走。蜡黄的小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只是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惧,对沈清墨的依赖更重。
萧珩每日都会来。有时是清晨,有时是黄昏。他不再像那夜般失控,恢复了商人萧珩的温润表象。他会带来一些营区急需的物资消息(石灰、布匹、粮食的补充),会简短询问营区情况,目光偶尔会落在沈清墨脖颈处逐渐愈合的伤口上,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深邃的眼眸平静无波,仿佛那夜的拥抱和失控只是沈清墨濒死时的幻觉。
沈清墨也默契地不再提起。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疏离的合作关系。她专注于营区的防疫细节调整和人员安抚,他则如同隐在幕后的推手,保障着物资和武力的支持,同时似乎也在密切关注着城内官府的动向和更广阔的局势。偶尔,沈清墨会捕捉到他与赵七、阿武低声交谈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凝重和冷冽。
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这一日傍晚,夕阳如同泼洒的鲜血,染红了西天厚重的铅云,也给这座死气沉沉的营区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金红。
营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不是运送物资的骡车!是军马!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歪斜、脸上带着刀痕的传令兵,在几个同样狼狈的守城军士护卫下,如同旋风般冲到了营区入口的隔离带外!他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极致的惊恐和急迫:
“王头儿!王头儿在不在?!紧急军情!紧急军情啊!”
营区入口负责警戒的陈大和几个汉子吓了一跳。王头儿?押解官差早就跑了!陈大连忙隔着隔离带喊道:“官爷!这里没有王头儿!只有流放营!出什么事了?!”
那传令兵看清营区里戴着枷锁的流放犯和简陋的隔离带,愣了一下,随即也顾不得许多,嘶声吼道:
“快!快禀报府尊大人!大燕……大燕的军队!在落鹰涧!越境了!杀了我们十几个巡边的兄弟!烧了烽燧!前锋……前锋已经朝寒州方向扑过来了!快啊——!”
如同晴天霹雳!
“大燕军队越境了!”
“杀了我们的人!”
“前锋扑向寒州了!”
这几个字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冰锥,瞬间刺穿了营区相对平静的表象!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每一个人!
“什么?!大燕狗打过来了?!”
“天杀的!这才消停几年啊!”
“完了!前有瘟疫,后有敌军!寒州完了!我们都得死!”
绝望的哭喊、惊恐的议论瞬间爆发!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希望火种,在战争的阴云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沈清墨正靠在窝棚口,借着最后的天光,艰难地给一个绿区的孩子检查是否有发热(低烧依旧困扰她,动作有些迟缓)。传令兵的嘶吼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大燕军队越境?兵锋直指寒州?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营区入口的方向,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不是因为对战争的恐惧,而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扭头,目光如电般射向不远处——萧珩正站在那里,与赵七低声交谈着什么。
夕阳的金红色光芒勾勒出萧珩挺拔的身影。他背对着营区入口的混乱,似乎并未被那惊天动地的军情所惊动。但就在传令兵吼出“大燕军队”四个字的瞬间!
沈清墨清晰地看到,萧珩那原本沉稳如山的身影,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僵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但沈清墨捕捉到了!那瞬间的僵硬,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在他周身那温润沉稳的“商人”气场中,荡开了一丝极其不协调的涟漪。
紧接着,萧珩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的表情,依旧是那副带着商人式忧虑的凝重。他眉头紧锁,看向营区入口骚乱的方向,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惊了。
然而,沈清墨的目光却死死钉在了他的手上!
萧珩负在身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青白色!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在夕阳的光线下清晰可见,如同压抑着即将破笼而出的洪荒猛兽!
他在竭力克制!克制什么?震惊?愤怒?还是……别的?
沈清墨的心沉了下去。那夜驿站拔箭时的疑云,那如影随形的车队,那深不可测的背景……所有线索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
就在这时,营区入口的混乱中,一个头发花白、脸上刺着金印、一直沉默寡言的老流放犯,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恐惧:
“大燕!是大燕!这帮畜生!他们……他们又要来屠城了!就像……就像二十年前的朔方城啊——!!”
朔方城!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流放犯人群中积压的、如同休眠火山般的仇恨!
“朔方城!是朔方城!”
“天杀的大燕狗!三万七千条性命啊!”
“我的阿爷阿奶!我的爹娘!都死在那场大屠杀里了!”
“烧杀抢掠!连襁褓里的孩子都不放过!畜生!畜生啊!”
“血仇!这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群情激愤!哭喊声、咒骂声、捶胸顿足声瞬间淹没了对瘟疫的恐惧!每个人的眼睛都红了,充满了血丝,如同被唤醒的复仇恶鬼!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仇恨气息,如同实质的浓雾,瞬间笼罩了整个营区!
沈清墨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海啸般的仇恨狂潮冲击得心神剧震!她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朔方城”这三个字所承载的、如同山岳般沉重的血泪和滔天恨意!
三万七千条性命?!屠城?!连婴儿都不放过?!
饶是她见惯了生死,心志坚毅,此刻也被这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惨烈历史冲击得面色发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那是什么样的地狱景象?那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她下意识地再次看向萧珩。
这一次,她看得无比真切!
在“朔方城”三个字如同惊雷般炸响的瞬间,萧珩那强装的、商人式的忧虑表情彻底凝固在了脸上!如同被冻结的面具!
他的脸色,在夕阳残血般的映照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一片骇人的惨白!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了心口!
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所有的沉稳、所有的温润、所有的算计……瞬间被一种极其复杂的、如同风暴般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那里面有震惊!有难以言喻的痛楚!有深沉的、仿佛源自骨髓的愧疚!更有一股被强行压抑的、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悲愤?!
他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但沈清墨却清晰地看到,他负在身后、紧握成拳的双手,在剧烈地颤抖着!那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甚至沁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嘶吼“朔方城”的老流放犯,眼神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刀子,仿佛要将那人连同那段血腥的历史一同刺穿!但那锐利之下,却分明藏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
仅仅一瞬!
如同电光火石!
萧珩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睑下投下深深的阴影。再睁开时,他眼中那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沉凝。
但那瞬间的失态,那惨白的脸色,那剧烈颤抖的双手,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楚与愧疚……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进了沈清墨的眼底!
一个可怕的、如同毒蛇般的猜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个自称商人、背景成谜、出手阔绰、拥有精锐护卫、在瘟疫中提供强大支持的萧珩……
这个在听到“大燕军队”时身体僵硬、在听到“朔方城”时脸色惨白、眼中翻涌痛楚与愧疚的萧珩……
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朔方城的血海深仇……与他……有什么关系?!
营区入口,传令兵还在嘶吼着催促守城军士回城报信。流放犯们的哭喊咒骂如同沸腾的油锅。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浓重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瞬间笼罩了寒州城和这片被瘟疫与战争双重阴影笼罩的流放营区。
萧珩站在渐渐浓重的暮色里,身影挺拔,却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脊梁。他缓缓转过身,不再看营区入口的混乱,也不再看那个嘶吼的老流放犯。他的目光,穿过黑暗,落在了沈清墨所在的窝棚方向。
隔着数十步的距离,隔着汹涌的仇恨狂潮和沉沉的暮色,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无声地碰撞。
沈清墨的眼神,充满了震惊、探究和冰冷的审视。
萧珩的眼神,深邃如渊,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即将撕裂一切的惊涛骇浪。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来自传令兵和营区深处)、汗臭味、石灰的刺鼻味……以及,那新添的、更加令人窒息的……硝烟与仇恨的气息。
寒州城,这座刚刚在瘟疫魔爪下挣扎求存的北境孤城,尚未从死亡的阴影中喘息片刻,又被战争的阴云彻底笼罩。
而沈清墨与萧珩之间,那层由救命之恩和防疫合作勉强维系着的、微妙的平衡与信任,也在这“朔方城”的血色名号响起的瞬间,出现了无法弥合的裂痕。
血仇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