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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涧山的表情随着我的笑变得轻松，随即又被恼怒覆盖。

“戏耍别人对你来说很好笑？戚南枝，你的嘴里就没有真心话是吗？”

我看着他，颇有些真心实意的意味：“也不一定，你可以猜……”

霍涧山彻底没了耐心，直接进去关上院门，把我扔在外面。

看着紧闭的院门，我靠着墙缓缓蹲下，双手捂着脸，温热浸过指缝，在风中彻底凉透，我冷得发抖，声音细弱似无望的低喃。

“霍涧山，这次没骗你，我不想死，可我明白，我终究困不了你一辈子……”

下个月初三，还有十八天。

之后，我日复一日细数着霍涧山准备离开的日子，也像在给自己的生命做着倒计时。

天道的声音许久不曾出现，它好像也在迎接我的失败和消亡。

但没多久，南方传来洪涝的消息，皇上取消秋猎。

霍涧山离开的日子变得琢磨不透，却仍旧是悬在我头顶的尖刀。

这天，我抓着霍涧山的帕子呆坐在檐下，幻想着自己是略过瓦片的鸟儿。

霍涧山来了。

我有些无措地把帕子收进袖子，后知后觉站起：“你怎么……”

“虽然你目的不纯，但总归救了我的性命，待我也不错，我走后你再打开，留给你傍身的。”

霍涧山递给我一个锦盒，眼里没有平时对我的冷漠，反而是诀别的平静。

他还是要走。

我咽下喉间泛起的涩苦，强扯出个轻松的笑：“是傍身的银子吗？为什么现下不能瞧，是怕给少了我嫌弃？”

霍涧山没有恼，只是眼中划过抹失望和不解。

“戚南枝，哪怕刀架在脖子上你，你还是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到底有没有心？”

“也不怪我对你可怜不起来，你这样的人就该多受些苦。”

我笑容一僵，险些落下泪。

霍涧山没有久留，把锦盒放下就走了。

我站在原地，四肢冰凉。

秋风扫过，卷起满地枯叶。

我抱着锦盒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回想着我在这个世界的一生。

直到天明时，我才朝那淡青色的天空开口。

“我不认命，可我真的折腾不动了，我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

“我的世界有平等的民权，爱我的父母，我很幸福，如果我在这儿死了，我还能回到属于我的世界吗？”

良久，天道的声音才在我耳边响起。

【不知道。】

我眼神一颤，低头怅然一笑。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我孑然一身来，也没想过要带走什么，吃了十几年的苦，我想最后对自己好一次。”

我翻出最好看的衣裳，梳了漂亮的闺阁女儿的发髻，第一次偷偷溜出太子府。

我无暇顾及街上的热闹，径自走进一家棺材铺。

老板照例问：“姑娘，是家中长辈去世还是？”

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砸在桌上，声音平淡得像在菜市场买一颗白菜。

“老板，麻烦您按照我的身形，给我做一副最好的棺材。”

老板看着我，愣了好久才不忍问：“家中只你一人吗？”

我点点头。

他眼中怜悯更甚，声音都放轻了：“姑娘，那棺材做好给你送去哪儿呢？”

我想了想，最终回答：“城外官道旁的荒山脚下有一处坟地，您放在旁边的坑中就成。”

出了棺材铺，我只身去了埋着父母的荒山。

三个月没来，坟头荒芜凄凄，杂草丛生。

看着这个世界养育我十多年的亲人，心中酸涩难当。

他们不知道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也不知道我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吃了这么多的苦，他们只将最好的给了我。

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我给自己刨了一个坑。

只有一只使得上力的手，让我的进度慢了一倍不止，待到太阳西斜才堪堪挖好。

等待的日子沉闷乏味，寒枝别霜之际才知晓初冬已至。

这天天还没亮，我就从梦中惊醒。

冷汗津津，心跳如雷。

我喘着粗气，像是受到感召似的，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起身往外跑。

刚拉开院门，就看见霍涧山背着包袱站在我的门口。

朦胧的烛火下，长身玉立，家道中落的打击和半载的磋磨让他更加沉稳。

我听见他对我说。

“我要走了。”

第8章

这一刻的霍涧山像是得到了解脱，目光里是从没有过的轻松。

我垂着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明明他就在我面前，我竟然感受到了那灼烧般的剧痛。

“你是特意来向我的告别吗？”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霍涧山看着我，微微蹙起的眉间浮起抹探究，又像是在等我说几句挽留的话。

沉默间，我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那句‘你对我有一刻动心吗’终究没说出口，而是问：“你会忘记我吗？”

霍涧山脸上划过抹诧异。

也许是还念着一丝恩情，又或许对我终于生了一丝怜悯。

他语气缓和了许多：“在我回来前，你好好活着。”

闻言，我心不由一颤。

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活着，可他一走，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望着眼前的男人，努力抑着眼眶的酸涩。

“霍涧山，我也想去北境，也想骑马……要是你回来，就替我父母扫墓吧，他们就在官道旁的荒山脚下，你去过的。”

“你真没福气，因为受伤，竟然从没喝到过我酿的酒，从前院子的树下我还埋了两坛，等你回来去试试吧。”

我絮絮叨叨，说的话也牛头不对马嘴，但霍涧山没有打断，只耐心的听着。

最后我看着他，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霍涧山，你可以抱一抱我吗？”

或许是我从没有过的震惊语气，霍涧山脸色微变，连同双手都微微发僵。

我又哑声说：“就一次。”最后一次。

霍涧山沉默，但还是朝我伸出手。

但还没触碰到我，三公主来了。

她瞪了我一眼，挽住霍涧山的手：“涧山哥哥，趁太子哥哥还没发现，我们得赶快离开，等晌午一过，我就送你出城。”

我退了两步，冲他摆手：“山高水长，一路顺风。”1

霍涧山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保重。”

他走了，和以前一样没有回过头。

我很想大哭一场，可我忍住了。

天刚亮，我抱着霍涧山送我的锦盒和他的帕子出了城。

迎着刺骨的冷风，我走到墓前。

棺材已经摆在坑中，我瞧不出好坏，却能问到一股奇异的香。

我坐在坑边，替自己刻着墓碑。

天道或许对我此举也颇为震惊，我只听到一声微乎其微的叹息。

【早知如此，何苦吃那些苦头。】

“早知如此，我该更用力的活，不然也不至于寥寥十余字就是我的一生。”

碑上半行碑文，和我这一世一样短暂。

我将它立在坑前，又点了火，给父母和即将上路的自己烧了些纸钱。

最后，我把霍涧山的锦盒和帕子也扔进火里。

看着它们慢慢化成灰烬，已经渐渐没有力气的我挣扎着爬进棺材，缓缓躺下。

天空不知道什么飘起了雪，我躺在方寸之地，仰望着不再被四角困住的广阔天空，解脱一笑。

和霍涧山的经历的种种仿佛走马灯一般闪过。

他肆意张扬的笑，血污满身的狼狈，坐在院中端着药碗发愁的脸。

爱上他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但我不悔，放他自由，我亦不悔。

只是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应该是在和三公主互诉衷肠，依依道别，又或是互相许下至死不渝的诺言……

无论做什么，他一定比跟我在一起时快乐吧。

我忍着疼痛，拉上棺材盖。

感受四周的黑暗与死寂，我缓缓闭上眼。

下一秒，疼痛猛然加剧，灵魂被抽离身体般的撕裂感让我疯狂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