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不存在的夜晚庄晓梦续集(那个不存在的夜晚庄晓梦)章节在线阅读最近章节
我的记忆中被删除掉的东西,真的可以像冬天里的落叶那样飘零、沉寂、腐烂,消失得彻彻底底宛若从未生长过一般吗?失去了某一部分的我,真的还会是,我吗?”
细细的月牙像一片精巧的窗花贴在玻璃上,在被黑夜浸透的窗户上刻出边缘锋利的白边。
“庄周晓梦迷蝴蝶。”我用她的名字回答了她:“你到底是谁,最终,取决于你。”
【3】我该如何贺你
陈诺正式加入了我的研究小组,成为项目在临床试验阶段的负责人之一。将“镜子”的正式植入和日常监测地点隐藏在一个普通的牙科诊所里面,这是陈诺的主意。
我以研究所的名义在老城区不起眼的小巷里租了两间门面,简单装修后,配备了一整套诊疗设备。路人若是随意的一瞥,也只会觉得这里不过是一家新开的口腔诊所罢了,从门口不会察觉到任何特殊之处。
受试者必须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同意装置的植入,而一旦“镜子”开始运行,神经回路重建,受试者关于项目本身的记忆会在第一时间被清除干净。深度麻醉结束之后,受试者宛若新生,记忆的小径就此分岔,短短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和受试者将不再是同一条船上的渡河人。
如果顺利的话,受试者将会永远与“镜子”相生相伴,在无穷衍生的镜像记忆中获得梦寐以求的安宁与平和。“镜子”创造出的现实会无限逼真,就像将两块断裂的冰块再次拼接浇筑,真实和虚拟之间的横截面会像冰晶结构中那些紧密相连的氢键一般牢牢地固定在一起,没有人能够看出浑然一体的冰面上那些早已不复存在的裂痕。
到了那时,除了我们,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知道,在某个看起来毫无异常的大脑中,现实和虚空之间的引力场发生了怎样微妙而重大的扭曲。
“为了保证项目在不同阶段的顺利衔接,在不干涉受试者生活的前提下,完成‘镜子’开启后的神经数据采集和检测。并且为了以防万一,最好可以在受试者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对‘镜子’进行必要的升级和修复。”陈诺站在研究所的窗户前,盯着那些盘踞在天空中浓重而庞大的积雨云,缜密而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需要一个转换自如的身份,一个和这里冷冰冰的氛围完全不同的地方。比如,一个只有一名牙医的坐诊的、生意不会很好的牙科诊所。”
他转过身,那些起伏的云层宛如高大延绵的山脉伫立在他的身后。陈诺朝我挥了挥手,向门外走去,仿佛是随口叮嘱道:“早些回去吧,暴风雨就要来了。”
去广告公司定制灯箱的时候,老板问诊所叫什么名字,我随口答道,就是牙科诊所啊。
“就这样么?”老板惊讶地看着我:“连名字都没有,这生意做得也太敷衍。不过诊所嘛,也简单,就用你们那最有名的医生的名字当招牌就行了,一举两得,连广告费都省下了。”
我打电话给陈诺,试探着问:“要用你的名字吗?还是再想个别的……”
“吴言牙科诊所。”电话那头很快传来回答。
“无言?”
“对。对于受试者而言,你和我,我们最终都会成为镜子里的人。你觉得,镜子里的人和站在镜子前的人相比,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等待着陈诺的回答。
“镜子里的人,永远都不会开口说话。”
从此,陈诺有了另一重身份。站上医学院教室的讲台,他是那个不苟言笑、但会对学生的考卷手下留情的陈老师。穿上白大褂,守在这个隐匿于人间烟火中的小诊所里,他是患者们口中的温柔负责的吴医生。
很快,我们在诊所里开辟出一个小小的隔间,表面上是个小办公室,实际上专门用于存放项目的核心处理器和那些超高速模拟器,通过脑电波转化而来的脉冲信号,与“镜子”进行二十四小时的实时连通,通过演算出来的曲线和数值,在监测屏幕上具象化展示神经元自我净化和动态链接的整个过程。
一大清早,我和陈诺就开始搬运仪器、组装设备、调试软件,伴着门口小摊贩嘈杂的吆喝和讲价声,忙到日光渐消、暮色四合。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悉数完成,我直起腰,靠在颜色斑驳的窗台上,看着眼前整齐闪烁的指示灯的光亮,满意地擦了一把脖颈后面细密的汗珠。
“怎么样,不错吧!”项目顺利推进的充实感让我兴奋起来,我转身看向陈诺。
办公桌上堆着许多零碎的小物件,我看见他把一个瘪了一块的铁盒放进敞开的抽屉里。
“这盒彩铅,你居然还留着。”我忍不住走过去,把那个黑漆几乎掉光的铁盒拿在手里:“在国外的时候,它一直放在你书架的开放格里,对吧?我一直挺好奇的,这个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干嘛一直留着,留着却又不用,到现在还和新的一样。”
我下意识地晃了晃盒子,一不留神拨开了盒盖。
“哎,我记得这盒笔以前少了一只,你说不知道丢到哪去了,怎么这会儿又齐全了?你不会是隔山跨海又给找回来了吧。”我有些惊讶,笑着打趣他。
陈诺没应声,从我的手中拿走了铁盒,放进书桌最下面那个空荡荡的抽屉里,又反手把抽屉关好。
“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找没找回来,都一样吧。”他依然低头忙碌着,露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微笑。
见他不愿细说,我也不再深问,又转身看向布置一新的诊所,喃喃自语道:“这一次,‘镜子’真的要开启了。”
“庄晓梦做了最后的确认吗?”陈诺抬起了脸。
“是的,她已经在所有的受试者协议和风险文书上签字确认了。体检报告结果也出来了,她的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不利于植入的因素。”
“所以,‘镜子’的正式的植入,定在哪一天?”陈诺静静地站在桌子后面,说话时神色出奇地冷静,那副架势就像是在等一个预料之中的宣判。
“明天晚上。”然而我的回答还是超出了他的设想,我看见他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这么快么?”陈诺眉头紧蹙。
“是有点快,但是——”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庄晓梦自己的要求,她说越快越好,最晚也要赶在下周之前。”
“下周之前……”陈诺若有所思地重复道,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峰陡然耸动,嘴角两边的肌肉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垂落下来。
“她的婚礼定在下周二。”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震惊之余又生出隐隐的担忧。涌进房间里的夜色像奔涌的海浪,几乎要将我们吞没。我走到墙边,按下了吸顶灯的开关。
比乍然亮起的日光灯还要惨白的,是陈诺的脸。我小心地选择出那些拼凑在一起的字眼,犹豫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一旦‘镜子’启动,庄晓梦也许,连你也会忘记。”
“不,你说的不对。”就像刚才我说了一个笑话般,陈诺笑了起来,笑声久久地萦绕在我们身后那些黑森森的主机柜之间。
“她之所以同意参加这个项目的临床试验,就是为了彻底地忘记我。”
“为什么?”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还是没忍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以为,你们曾经……”
陈诺的笑容宛若一层冰晶凝结在他的脸上,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寒意凛然:“我的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漆黑的影子,而那影子就像是一根系着过去的线头,被我紧紧地攥在手中。于她而言,我的存在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提示,让她永远无法丢掉那些做梦都想要删掉的回忆,让她在那些暗夜的折磨里无一日安宁。”
“被一个人忘记,和忘记一个人,我不知道哪一种会更痛苦。”沉默长久地静卧在我们的唇边,我开口问道:“这么做,你真的不会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