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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已崩。”

　　我有些茫然，叫黎澈重复了好几遍，才想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瑞寿宫深夜密访，仿佛就在昨日，皇祖母挺直脊背目送我离开，叫我放心，一切还有她在。现下却突然告诉我，我再也见不到她，甚至连归京奔丧都未能够，是真真正正地永远都见不到了。

　　她走了，最后一个能为我说话撑腰的人也不在了。

　　霍长乐仍旧下落不明，恐怕凶多吉少。赵千蕊托词为太后守灵，离宫入寺半载。萧岸趁皇帝龙体欠安，耍尽手段得以脱罪。由于沈璧之事骤然抬高沈家声望，皇帝为制衡太子，再度宣翊王入京。

　　我麻木地听着如此种种，临至黎澈说完，问，他还好吧。

　　“沈佑？他好得很。”

　　眼见得平远侯府深得民心，威望如日中天，父皇索性抬了一手棋子，他不光放过了沈家上下，还十分宽宥地赋予沈佑施展才华的机会——

　　诏令沈佑领兵打我平乱，以彰镇北军忠诚义勇。

　　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为了试探防备沈佑，为了断绝我的后路，为了给翊王戴罪立功之机，下旨让温暄监军。

　　难为沈小二了，进退维谷。

　　黎澈问我打算怎么办，我对他笑笑：“降吧，到时候了。若是沈不辞来，我反而甘心。”

　　其实我不懂行军打仗，所以从来都没打算折损宣威军，大祁尖锐的刀锋应该朝外而不是对内。

　　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也该回去了。

　　“之后呢？”

　　黎澈问得锲而不舍，“谋逆是死罪。”

　　他直言不讳，捅出这个我刻意绕过去的字词。

　　我看着黎澈，说，我不会就死，更不会自尽，这盘棋还没有下完，这里不是我的终局。

　　七年了，落雁关的亡魂总该等来一个交待，如果所有的明证都不足以让父皇醒悟，翊王、贵妃、萧岸，乃至赵千蕊，我都会一一亲手解决。

　　我已是末路之人，行无所惧。

　　黎澈朝我抿了抿唇角，倏而。

　　他总是冷着张脸没什么表情，从少年到青年，鲜少有微笑模样。我问他笑什么，他却转着柳叶镖答非所问：“玉佩还在吗，我想再看看。”

　　当然。

　　我虽不明就里，还是扯出藏在胸口的红绳摘下来递给黎澈。赤色玉佩被合在一起，他举起两尾锦鲤迎向日光，碧空清湛如洗，仿佛鱼儿当真在江海自由游弋。

　　“还你。”他抛回来，“说到记得做到啊。”

　　黎澈——若我知道他存心要顺走我的玉佩，一早便不该拿出来给他看——在大军压境之时，玉城城门楼上他忽然拿柳叶镖锁在我喉关，另一手便如那时一般，高高举着拼合整齐的衔尾双鱼玉佩。

　　“我是前宣威军兵马先锋陆无遮的义子黎澈，有此信物为证，诸位将士皆听我号令！”

　　“你做什么？”我挣扎着吼他，“为什么要暴露自己！”

　　宣威军一向忠肝义胆，但凡落雁关里活下来的，皆曾为陆家鸣不平。黎澈若为统帅残部，至今仍有兵将认得出他，何必多此一举，他这么做，分明是在喊给外头刚来的人听。

　　“别动。”

　　黎澈撕开布条，手臂勒着我，劲道大得惊人，“你得活下去，为义父他们伸冤。”

　　他将秋霜遣出城门传话，以靖安公主为质，勒令城外退兵。

　　城门内外，两军对峙相迎，白马上的将军单手摘下纹金面甲，银枪岿然不动提在侧畔，厉声回应：

　　“绝无可能。”

　　我一愣，身畔黎澈反而松了口气似的，反剪我双手，挟持着走近城墙。

　　他高喊：“沈佑！看看她是谁！再不退下，我就杀了她！”

　　我被堵着嘴，呜呜地叫不出声，半个身子探出墙垣，耳畔是呼啸的风，夹杂着黎澈的嗓音，九、八、七……倒数戛然而止之时，他拉我转身，猛地推了一把。

　　“回去吧，阿姐。”

　　黎澈低声说。

　　坠落的瞬间被寒风拉得漫长，我整个人悬空掉下，面前黎澈的脸和城楼一起，缓慢地变得格外遥远。

　　他拔刀振臂：“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呼喊或是应和，火花似的裂开在风声里，而我所能做的只有任由自己坠落，迟钝地去理解黎澈对我所说的话。

　　黎澈让我回去——接住我的不是粉身碎骨的血泊，是沈佑飞驰而来的奔马，还有他稳稳当当的臂穹。

　　我仰面看着沈佑棱角分明的下颔，片刻的失神很快被发号施令而打破。

　　杀。

　　沈佑说。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撕开缠住嘴巴的布片，扯住沈佑胳膊，却被他抱下马甩脱。迎上前的甲兵一左一右钳住我，沈佑头不抬眼不睁地吩咐一句看好她，翻身上马提枪拨道再度杀向玉城。

　　长枪扎进黎澈胸膛的刹那，我恍惚如觉自己深陷梦中，可哪怕指甲掐破掌心血肉，却还是不得苏醒。

　　我原本以为沈佑黎澈联手解我困局，却眼睁睁看见，他二人互相残杀。

　　内敛少言的青年，面容浮起惊愕，倒下时仍不肯瞑目，一声长啸耗尽一生气力：“沈佑……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挣扎着，只想去问个究竟。一片绛色倏忽挡在我眼前：“好戏看够了吗？”

　　温暄望着我，神情漫不经心，好像那些厮杀都与他无关一样。

　　“别说他们想保住你，本王更会如此，才能睁只眼闭只眼容忍沈佑耍滑。不过，他当真对你用情不浅，不惜成为背信弃义之徒。”

　　“是你逼他杀黎澈的？”

　　我死死地盯着温暄，他却不以为意。

　　“不然怎么能给父皇一个交待呢，谋反的是陆家人，又不是你。”

　　温暄对我笑笑：“难道你觉得，就一定是我逼迫他么？”

　　自北归南，严密看守，我未能有机会和沈佑相处。但我坚信他不可能杀黎澈，那不会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演给翊王看的假戏。

　　毕竟途中还生出一段插曲。

　　兴许是怕被我捅出秘密，赵千蕊收拢死士混进行伍伺机行刺，试图在抵达上京之前取我性命。

　　至于我为何清楚是谁人手笔，全因她自己不甚放心，尾随盯梢静候出手，难免显露行迹。

　　但我没想到一箭射向赵千蕊藏身之处的，会是翊王。

　　左右随侍围上去拨开遮掩枝丛，温暄看着猝然现形的赵千蕊，放下雕弓，缓缓道：“你再动她，就不是废一只胳膊这么简单了。”

　　即使受伤狼狈，赵千蕊从地上爬起身时，仍旧高傲地扬着脖颈，然而闻言却神色遽变。

　　她举着用刀切断的箭羽，难以置信：“你知道是我，还——”

　　“你背着本王做过什么，本王当然清楚。”

　　温暄冷冷地将她的话打断，“温婵从何得来私兵，又受谁唆使屡生事端，你比本王更清楚，太子妃。”

　　是赵千蕊——教唆温婵在上京惨无人道灭我府邸、在清淮穷追不舍截我前路的，竟然也是赵千蕊，原来她一早就想置我于死地。

　　随着温暄开口，赵千蕊渐然平静，却在他话音方落时复又错愕。

　　她惨然一笑：“太子妃？连你也这么叫我了。”

　　“本王念及与太子的手足之谊，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再有下回，就不是这么容易了。”

　　温暄将弓箭递给随从，表情越发淡漠，冠冕堂皇叫人看不出心思。

　　一时间我难以揣摩他二人关系，却总能够看出些许端倪，赵千蕊背着温暄谋划甚多，虽说她所为是他，但他未必领她的情。

　　不过，此事一出，反而奇异地令我略略心安，前有温暄监军，后有赵千蕊紧盯，沈佑和黎澈将这场戏做得真些，便也无可厚非了。

　　可是，回到上京，终于等到沈佑避过耳目来公主府，他却告诉我黎澈已经伏诛。

　　我始料不及，当时黎澈敢将我推下城楼，分明是笃定沈佑会接应，他二人不可能毫无商量，怎能会是这般结果。

　　“你当真杀了他？”

　　话问出来时，我心口一直在颤。

　　“是。”

　　黎澈坚持率叛军对抗王师，注定他必须死。沈佑说。

　　他是为了救我啊你明白的，你都明白的——剧烈的痛楚从心口渐然蔓延，我反驳沈佑，叫声喊得太大，引得他飞快地掩住我的嘴。

　　“正因为明白，才不得不这么做！”

　　墨黑的眼瞳沉暗幽远，我连自己的倒影都看不见，仅能听他执拗地坚持道：“必须有人死去，才能解开这场困局。”

　　我后退两步看着沈佑，他脸上坦然，毫无悔愧之色。可是这样的他，竟然让我觉得很是陌生。

　　“你走吧，让我静静。”我不想和他争吵，“别管我，也别再过来找我。”

　　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臣告退。”

　　我没办法接受黎澈死在沈佑的手中，无论原因何如。

　　驱策宣威军攻下玉城，我已决意为之押上余生，曾以为自己再无缘与沈佑重逢，如今尚有机会得以相见，却是不欢而散，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