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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头压得极低，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回陛下……这姑娘，已是回天乏术了啊……”

第二次面对时茗的死亡，仍叫他心神大震。

甚至比上一次更悲痛。

他痛得有些难以忍受了，竟然一下倒在时茗的床榻前。

时茗明明之前都好好活着，活到了自己登基，活到了苏雪仪封后。

他层层防卫，完全没有给苏雪仪的人有可乘之机。

就连满春院里，他都进行了彻查和防守。

楚霁捏着时茗的手，几乎是目眦尽裂。

重来一世，重来一世！

为何又让他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

第11章

“来人！”楚霁沉声冷喝道，“将头饰与盖头给朕拿来！”

时茗大婚的服制是按皇贵妃的规格置办的，头饰无比繁琐。

楚霁从小与母妃一块生活，绾发戴簪于他而言并不陌生。

只是许久未做，有些手生。

时茗在时，他竟不曾……

陛下这细致为人梳妆戴头饰的模样，自是温柔无比，却也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永安宫里的掌事宫女忍不住上前劝道：“陛下，这点小事就交给小的们吧，定是会细细致致地为时姑娘收敛尸身……”

此番体贴却换来的是楚霁含着暴怒的寒凉一眼。

“不会说话就拖下去把舌头拔了！”

宫内又顿时跪了一地。

掌事宫女声音颤抖：“陛下、陛下饶命……！”

宫内侍卫上前，欲将她拖走。

那御前带刀侍卫又跪下劝道：“陛下，时姑娘定是不愿看到有人因自己而死。”

楚霁睨他一眼：“也是。”

又一摆手叫他把人带下去。

戴好头饰，楚霁又替时茗戴上了盖头。

死去的身子无力，堪堪靠在楚霁身上。

他便一手揽着时茗，一手持着玉如意，轻轻挑开了她的红盖头。6

烛光映在时茗惨白的脸上，火红火红的，竟透出些红润来。

楚霁瞧着她的脸，细细摩挲着，目光温柔。

满宫人都觉得此场景无比诡异。

幸好楚霁本人发了令。

“礼已成，朕要与朕的贵妃洞房了，闲杂人等皆给朕出去。”

这一夜后，新皇不顾朝内众臣反对，将时茗册立为皇贵妃，封号为昭。

……

次日，养心殿内。

静下来时，楚霁会想时茗死前，在宫内点上花烛的模样。

会是怎样的神情，温柔的，还是冰冷的，或是面无表情。

她最爱的人就是他，怎么可能在大婚当夜寻死。

一定是有人害了她……

此时，被楚霁派到永安宫内彻查的大理寺官员匆匆来了养心殿。

“陛下，臣已彻查过永安宫内周围，没有任何一人进来的痕迹……时姑娘她……”

应该是自己服毒自尽的。

这话大理寺官员还没说完，就被骤然起身的楚霁打断了。

他们这位陛下脸上没一点表情，却是暴怒之态，一手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扫而下。

随后，他就看着楚霁沉着脸往永安宫的方向大步而去。

时茗，你怎么敢，你怎么能，与朕就差一步的时候，这样抛下朕走了！

永安宫内，楚霁看着床上之人苍白的面容。

他细细摩挲了下，又转头吩咐。

“把经常伺候她的宫女给朕叫来！”

不多时，两个着粉衫的宫女便进来了。

楚霁脸色冰寒，问道：“昭皇贵妃走之前，可有说过什么话。”

两人跪下，一人颤颤回道：“回陛下，未、未曾……”

楚霁一时呼吸窒住。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又压抑着缓缓吐出。

“昭皇贵妃，平常可有说过什么话？”

“昭皇贵妃、昭皇贵妃说……”

这宫女惊惶失措，一时连话也说不清。

另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女还显得冷静一些，接过了话。

“昭皇贵妃曾说，永安宫里的花很好看，和之前住得院子里大差不差。”

“但是她说，她还是更喜欢谷里的春光，比这儿有生气。”

第12章

这话一出，一瞬间就将楚霁拉回八年前。

他与时茗初遇时，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人。

彼时他身为五皇子，夺权失败，被排挤出京，下放到荆北，形同流放。

他的三皇兄和太子哥哥却不肯放过他，派人一路追杀。

重伤之时，被时茗在狭道上搭救，带回了云绝谷中。

她心软，楚霁一直以来都知道。

荆北的云绝谷，乃江湖高人黄老的隐世之居。

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婴孩，教他们武功或医术。

当时，时茗便是谷内天赋最高的小辈。

当时还有一位师兄同样出彩，只是楚霁已忘了他叫什么。

之后的听雨阁，也是时茗愿意同他出谷后，从谷里募集的同袍。

那时的时茗比现在活泼许多，每日都有说不完的话。

时茗不讲规矩惯了，更没把这落魄的五皇子的身份当回事儿。

下了训后，她便天天守在楚霁的床旁，同他谈笑解闷。

而楚霁也没将她当回事儿，只是个长得好看却聒噪的小姑娘罢了。

那时，他重伤未愈，也不愿讲话，整天恹恹的模样。2

时茗成天对着一个不张嘴的人说话，她觉得无聊透顶。

自己这般放下身段，这人还这般爱搭不理，算什么事儿呢？

于是张嘴便挑衅道：“喂，我是救了个哑巴回来吗？”

见他仍不说话，时茗直接用那桃树枝在他下巴上一挑。

“你长得如此俊俏，我也不在意你是个小哑巴了，不如来当我的哑巴郎君？”

他终于恼了，愿意说话了。

“你小小年纪，说话如此轻佻，知不知羞！”

“终于愿意说话了？”

时茗本来半倚在窗台上，听他终于说话了，有些惊奇地跳了下来。

随后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奖励似的。

“这才乖。”

楚霁贵为皇子，虽不太受宠，却也没被人这般调戏过。

他真恨不得一刀了结了这女孩，奈何行动不便，只能在床上怒骂。

“本王一定会杀了你！”

“好啊。”时茗笑得调皮又漫不经心，“你先能从床上站起来再说吧！”

可也是他，在谷中温泉处意外撞见了她白得夺目的胴体。

那时，他竟将母妃教导的克己复礼忘了个透彻。

对时茗起了欲念，往后竟一发不可收拾。

平日里那样不着调、能同谷里师兄弟打成一片的女生，身体也与寻常女子一般无二。

楚霁躲着时茗，她却恬不知羞，却总往他跟前凑。

“喂，楚霁，我看你和师傅学功夫，学得也有模有样，出谷的历练你去不去？”

他没回话，埋头往前走着。

“怎么又成哑巴了，我问你要不要当我的……”

楚霁总记着自己受伤时她一口一个的“哑巴郎君”。

他克制了很久，还是在时茗这话没说完时破功。

他竟真屈尊降贵地吻了她。

时茗呆呆愣愣的，还是将刚刚没出口的话说完。

“……搭档啊？”

楚霁抛下一句“好”便落荒而逃，比时茗还慌乱几分。

他总还记得她被自己亲吻后，通红的脸颊。

第13章

也是在这之后，他竟有了在这儿待一辈子也不错的想法。

在云绝谷内，没京城的那些波云诡谲、钩心斗角，整天练武温书，算得上清闲。

楚霁险些就要将母妃的耳提面命置之脑后，直到那日出谷历练，他与时茗一同救下了全家男丁惨死的妇人。

晋朝那时吏治黑暗，徭役繁重，她的丈夫死于矿场的乱石之下。

恰逢南境外敌入侵，家中的儿子又全在战场牺牲。

只余她一人，带着两个女儿生活，靠织布为生。

最后，就连她自己，都险些在山上被外敌掠走生吃。

楚霁与时茗解决了那一小撮敌军。

他负剑而立，面色难辨。

“我得回去。”

彼时，时茗正用手阖上屋内一少女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也明白他说的是何处。

时茗说：“我同你一起。”

回谷后，楚霁便开始准备回京的各项事务。

荆北的气候远没有京城寒凉，春天也长些。

云绝谷内种了许多桃树，一到春日，便是漫山遍野的春花烂漫。

出走那日，他与时茗，于盛开的桃树下定情。

带着她与如今听雨阁的兄弟们偷跑时，他与时茗往谷前的大桃树下，挂了红绸系带的木牌。

那时的时茗许了什么愿呢？2

好像是“愿得一心人。”

那时的楚霁又说了什么？

他说：“阿茗，我定不会负你。”

……

是他辜负了她，是他毁了她愿得一心人的愿景。

于是她后悔了，她想回去，她不爱他了。

两名宫女不敢直视圣颜，将头压得低低的。

却也能从低低的视线中，瞧见圣上落到地上红绸上的两滴泪。

再抬头已是圣上出声：“你们走吧。”

两人如蒙大赦，低着头，匆匆走了。

出了宫，那名在楚霁跟前抖得和糠筛似的宫女朝那模样稚嫩的宫女谢道。

“好妹妹，多亏有你，要是只有我一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宫女摇摇头，没说话。

她想起前几日，时姑娘还在时的模样。

永安宫的人都说她是个无名无分的女子，根本没有侍奉的必要，平日里做做样子便好了。

可自己是打心眼里喜欢时姑娘，常常给她送些糕点。

时姑娘在院里慢悠悠地晃着椅子，转头冲她笑。

那声音和她想象中一般温柔，说：“谢谢你呀。”

之后，她也随着时姑娘一起，仰头望着树上将落未落的花。

她又听见时姑娘轻飘飘的一句。

“皇城很好，花很好，只是人不好、春光不好，真想回云绝谷。”

不知时姑娘的魂魄，有没有到她想去的地方。

永安宫内。

这宫名本是他对时茗所愿，也希望此事之后，两人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只是，他朝权力低了头，低到丢了她。

耳边恍然响起一声。

“楚霁！”

远远的一声，叫楚霁往窗外望去。

院里的桃树飘下一朵花，到了窗棂处。

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