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满周词新书热荐免费小说-许小满周词小说大结局
周词在旁根本插不上嘴,但依眼前井然有序的情势他也无需多说什么。
人流艰难行走在泥泞不堪的山间田垄,仿若浩浩荡荡的行军队列,绵延数里,一眼望去心下震动。
他虽穷困,却生在鱼米之乡的江南,鲜有天灾过境,而此地、此时,是他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象的场景,江水滔滔,奔腾不止,人之于天地何其渺小、何其无奈。
这样的灾患过去有之,将来亦有可能重现,但没有一次足以击垮他们,星火微茫,却可永恒绵长。
周词挽起袖子,踏入低地,亲自引着老弱者往上走,谭子琛不禁停下来瞥了瞥他,周词回看一眼,说:“你去吧,涪陵一带你比我熟悉得多,这里暂且交给我。”
谭子琛仍旧冷着张脸,眼下青黑,看着很是落拓颓唐,但眼神清亮地在他身上扫了一瞬,即刻带人匆匆离去。
之后两天,二人仍旧奔走于临江的村镇间,并命城中客栈、商户、寺庙安顿流离失所的百姓,县衙也开门暂留受伤亟待医治之人。
第三日,雨似乎小了些,谭子琛与周词前往另一处村庄,这里地势并不算低,但此处田地倾斜难行,一旦被水流淹过极难挽救。
坡地上,官府的人放下几股麻绳,先将老人、孩子一个个拉上平坡,有些人似乎认得谭子琛,上来后都纷纷向他点头致谢。
突然一阵嘈杂打乱了秩序,人群被撞出条道来,一名年轻的农妇抢先攀着绳子上来,跌跌撞撞,满手是麻绳磨出的血迹。她走到谭子琛和周词面前,扑通跪在泥地上哭喊:“大人!我爹爹还在水田里,快去救救他,求求你们救救他!”
众人回头远看,江水最先侵入的田埂上站着一位穿粗布衣的农人,他非但不往上走反而正朝着水更深的地方去,危险至极。
周词没有多想,冲下坡道踏水前行,可越往深处越是陷足难走,浑水流逐渐漫过他的脚踝,周词卷起下摆缓缓靠近,朝前方高声喊道:“老伯,快跟我上去!”
农人听见声音只朝他瞥tຊ了一眼,断然拒绝道:“不行,我的牛还在那儿,我要把它牵回来。”
约摸十米开外的地方果真有头水牛,但它已半身浸没在水中,动弹不得,眼看就要被冲走。
周词连忙前跨两步,猛地将老人家拉回数米。不料,江水翻涌,一阵急流袭来,一浪高过一浪,他脚下不稳连同那老农再次被带回深处。
情急之中,背后忽有股力道牢牢拽住他,回头一看,谭子琛正伸手紧抓着他。
于是周词奋力把老人从水里捞起,可那看似孱弱的胳膊却反手将他甩开,执意要去寻回水牛。
冷雨和江涛拍打在身,周词苦苦相劝道:“老伯别去了,性命要紧!”
老人一听,盯着他愤然说道:“它就是我的命,我们全家的命!家里只这一头牛,田地和耕牛要是没了,怎么犁地怎么养活一大家子?”
“可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小娃娃,你根本不懂,没有这些,我们活着和死了没两样!”
老人说罢毅然扎进过膝的浊流中,他步履蹒跚,挥动着苍老的双手努力拨开水面。
周词奋不顾身地跟上去,背后谭子琛却大喊:“回来!”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他……”
波涛翻滚,流速迅疾,老人抵不住江浪的势头一下跌入水中。
“快回来!”谭子琛嘶吼着,面前水浪翻滚,涨势愈猛,底层的土石突然松动了下,周词一惊,人不由摇晃起来。
这时他的手臂忽而一紧,背后那双手紧紧拉住他的臂膀,拼尽全力将他拖上了泥岸。
流水汤汤,无情淌过,而老人的身影就此没入水流,连同那头牛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词茫然回头,撤离的人潮还在不断向上爬,他仿若骤然间被抽去了筋骨,倾盆大雨从四面八方刮过,心底有块土地也在坍塌。
所有人赶在夜幕降临前转移至安全地,回到县衙,大堂甚至吏舍中都挤着伤患的百姓,漫漫长夜,阴沉压抑。
周词浑身湿透,拖着疲累的身躯走入县衙,仍旧无法安宁。
两人换了身衣裳坐进县衙房内,谭子琛不知从哪里弄来些吃的递到他眼前,幽暗烛火下,清癯的脸更显疲惫。
周词摇了摇头,谭子琛强塞到他手里:“不必太过介怀,人命有时就如灯烛,如草芥。”
“那我们为官的目的何在?为民请命的意义又何在?”
他冷然说道:“这不是一码事,今日的情形搭上谁的性命都于事无补,不要做洪流中的英雄,你做不了。”
“有什么比命更重要。”
“有……活下去的希望。”
谭子琛默然坐到他对面,一点点咽下粗粝的干粮:“苛政猛于虎,农人没了唯一的生计还能靠什么,靠我,靠你,还是靠陈秉元?”
周词眼眶渐渐红了,他内心的洪流再难平静,手里的干粮不知不觉被自己捏得粉碎。
“我到涪陵七年有余,见得太多了,夔州这情形与生吞活剥无异。”
“你就没想过扳倒他?!”
谭子琛懒懒掀起眼皮,双眸布满了血丝:“昔有尚书作靠山,另又勾连大理寺,他是宁肯在夔州当鸡头,也不去朝中做凤尾的。”
“如果我有办法呢。”他目光如炬,像暗夜中一点不灭的火焰。
“说。”
周词刚要开口,外面响起几下叩门声,谭子琛微微摇头,提高声音招呼道:“进来。”
进门的是县衙主簿,他拱手对二人说:“通判大人、县丞大人,刚刚接到消息,知州明日一早便到涪陵了。”
第九十二章
时间早过了巳时,谭子琛默默和周词并肩站在驿馆门外,一同候着给陈秉元上报灾情,站了足有一炷香,迟迟没有被叫进去,他仍是眼圈发黑,一脸无精打采,周词却是岿然不动,仪表始终端庄整洁。
大雨敲砸在地面,嘈杂吵闹,周词站了没一会儿便被陈秉元叫去询问涪陵这几日的状况。
算算时日,马报最快还要两天才可抵达京畿,陈秉元并不着急,待周词站着说完近况,他略一思忖,指点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细究之下都是些面上的无用之词,事儿还是得周词和谭子琛去办。
说罢,他不再提公事,请周词入座后笑吟吟寒暄起来:“昭言这几日辛苦了,多亏有你在,光州府百姓的事就让我寝食难安啊。”
周词低眉回道:“哪里,在其位谋其职罢了。”
“诶,昭言何必自谦,我路上都听说了,你在涪陵尽心尽力,与县丞配合得很是默契,百姓也对你赞誉有加。”
“应当应分之事。”
陈秉元笑了笑,忽问:“你觉得,谭子琛此人如何呀?”
周词心头一凌。
这句话问得甚是微妙。
谭子琛做了涪陵七年的父母官,他的脾气秉性、为人处世究竟如何,陈秉元不可能不知晓,他定然已有自己的看法,出此一问实属别有用心。他心念飞转,也许是为确认自己所想是否与其一致,二来,要探查他有无与谭结交、是否真正听命于他。
周词被推入两难的境地。
谭子琛的一言一行他既钦佩又感同身受,他确实是个干净正直之人,但傅良亲笔指认的罪状尚捏在手里送不出去……
“我和谭子琛共事不过数日,难做判断,仅凭眼前来看,此人作为一方县丞确实恪尽职守,赤诚勤勉,但行事多少有些不知变通,不过出发点应是好的。”
陈秉元往后椅背上缓缓一靠,不置褒贬地笑了笑。
他没说什么,让周词去将谭子琛唤进来,可没几句话的功夫谭子琛便推门而出,快步离开了驿馆。
周词微露诧异之色,他还在担心方才自己那番狡黠圆滑之辞会不会对他不利,谭子琛却丢下一句:“我与知州公事公办,本就没什么可多说的。”
谭子琛脚步匆匆独自回了县衙,手头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受灾百姓的吃住,赈灾,以及临江一带百废待兴的重建之事。
他想了想,转头去找了孙主簿。
而孙主簿这时正拿着账册站在屋外徘徊,仿佛等着人来找他。
谭子琛开门见山道:“我想放出粮仓三分之一的量发放给灾民,另每日两次在衙门外施粥救济,你看如何。”
孙主簿颔首道:“此举可行,非常时刻,必须保证百姓的口粮。”
末了,他垂眼看看手上,犹豫片刻才说:“知州此番前来,另下拨了一笔救灾款,共五百两,我已记录在册。”
谭子琛盯向主簿,不由重复了一遍:“五百两。”
“正是……”孙主簿抬抬袖子,避开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