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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阴魂不散？你举报方觉明的时候，没想过我会来找你吗？来都来了，聊聊吧，谈谈条件。”苏桐不顾吴晓云的阻拦，径直走进房子里。

　　陈旧与潮湿的气味令苏桐忍不住反胃。光线透过稀疏的窗户斑驳地投射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屋内陈设简陋，每一件物品都仿佛诉说着生活的不易。

　　苏桐环顾四周，逼仄的空间里，没有任何祭奠吴晓云父亲的物品。可想而知，吴晓云对其父亲的怨恨有多深。

　　而在吴晓云的床头，有几本厚厚的地质学的书籍，做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喜欢地质学，却去了战略咨询公司实习。苏桐想，茫茫世界，能够将所爱当职业的人，终究是少数。

　　“你不用多说，我是不可能放过方觉明的。”吴晓云拖着肿胀的右腿艰难地走了进来，言辞严厉，可是在苏桐面前，终究气场矮了一截。

　　苏桐伸出手去，触碰了一下吴晓云的大腿。

　　吴晓云避之不及，想要挪动，吃痛地喊了一句：“你要干嘛？”

　　“舌头伸出来。”苏桐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命令，“快点。”

　　吴晓云被苏桐盯得浑身发毛，只能乖乖伸出舌头，像是一只无可奈何又没办法发脾气的猫咪。

　　“舌质红，舌大有齿痕，苔白厚腻略黄。”苏桐观察着，又给吴晓云把了脉，脉弦滑，尺弱，看来是水肿。

　　“我不要你治，我爷爷就是你爷爷治死的。”吴晓云缩回手，提高了分贝。

　　中医说“医不叩门”，指的是患者和医生之间也要有缘分。可是，苏桐却觉得见死不救才是大忌。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学一点中医知识，哪怕只懂一点气血流注，很多人也不会病死。

　　“我只给你开处方，听不听由你。”苏桐用自己的手机编辑处方单。

　　吴晓云大腿局部肿痛，中医说，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尺弱为阳虚，苔黄厚腻为湿热，则阳虚不通为本，湿热阻滞为标。肿胀之病，如水泛滥，温通是解决它的好办法。

　　因此，苏桐使用麻黄、附子、细辛来通络，再用四妙散加上茯苓，清热除湿。为了能够快速见效，苏桐还加上了芍药甘草汤，可以止痛敛阴。

　　苏桐又审视了一眼方子，沉思了一会儿，将“附子”删除后，又重新加上了。

　　“你如果信我，可以考虑再加上红花去瘀，生姜和大枣一起护胃。”苏桐把自己的手机递在吴晓云的面前，“你自己拿手机拍个照片吧。”

　　吴晓云还在犹豫，苏桐从口袋里拿出来印度前兑换的现金，放在桌上。

　　“我爷爷当年对你爷爷也是施医赠药，分文不取。药名和克重我都写好了。你在印度这些年，一定知道哪里有中药店，这些钱，你自己拿去买药吧。如果你就是不信任我，你拿着这些钱去看你信任的医生，西医中医都随你，但是，记得去看医生。”

　　苏桐强调道，“附子的煎法我都写清楚了，务必按照我的要求，严格遵循我开出的剂量，沸水煮附子至少60分钟，不然就会有毒性”。

　　吴晓云咬着嘴唇，缓缓地说：“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谢你。”

　　“药方和钱可能不太会，但是，有一样东西，你看到了，就会知道我的诚意。”苏桐笑着。

　　在吴晓云的注视下，苏桐神秘地从包里掏出了一瓶老干妈，胸有成竹地说：“这个口味，印度没得卖！”

第五十一章 出师未捷，预算已花光大半

　　方觉明的公寓内，苏桐用洗手液又洗了一次手。

　　詹姆斯在方觉明的指导下核对中药材，用戥秤把10克附子先称了出来。

　　中医治病，三分医七分药。而中药调剂，三分辨七分量。

　　生意人用杆秤称完后会往上翘一点点，寓意给顾客的分量足，自己也能添福添寿。而中药人则不同，戥秤需保持平衡。

　　杆秤称的是人心，戥秤则称的是敬畏之心。

　　“我怎么觉得这个戥秤不是为了称药，是为了考验抓药人的耐心，实在是太麻烦了。”詹姆斯感慨道。

　　方觉明笑着回答：“在我们老家，戥秤只有在历经识药、炮制、识药方等一系列学习出师后，才可以被允许使用。詹姆斯，你已经很厉害了。”

　　新德里的中医馆不多，药材齐全的更是屈指可数。苏桐和陈白芍四下打听才找到了沃顿，在他的帮助下，抓齐了中药。

　　“这个沃顿真有意思，原来是比利时的企业高管，三十七岁的时候决心转行去北京学针灸，成为了一名中医师。学成毕业，他不在欧洲呆着，跑来了新德里的贫民窟，给当地最穷苦的人群提供免费的医疗服务。”苏桐回想着和沃顿见面时的场景，沃顿的和善令她肃然起敬。

　　沃顿认为当一个人曾经承受病痛，后来痊愈，那么，他将最有可能成为一位治疗者。

　　因此，他不仅在印度培养了一批年轻的医生和医疗志愿者，还将刮痧、拔罐这些简单的调理方法教给tຊ病人，鼓励他们学会自我保护。

　　“欸，我刚刚还没注意，我怎么觉得他从百子柜里拿出来的药材好像是咱们樟树产的！”苏桐滔滔不绝地说着，走近药材，仔细查看，“这炮制的方法，像是出自樟帮之手。煎药时都可以省得用棉布包着了。不然饮用的时候，生附子的纤维还有可能粘住喉咙引起咳嗽。”

　　“不是像，就是咱们老家江西樟树炮制出来的药材。”方觉明将炮制过的附子直接放进黑砂锅里，一次性加足了水量，“我之前回樟树做中药炮制工坊的时候，有个外国人来学习，经由他牵线搭桥，药材就卖到了沃顿这儿了。”

　　自原始社会起，中药炮制就已经开始萌芽。中药经过炮制以后，不仅能够改变气味质地，转化升降沉浮，还能将大毒减至低毒甚至无毒。

　　当今有许多人都觉得中医效果不如以前，往往并非因为医生没有对症下药，而是药材没有炮制到位。

　　在阳台上研究新种的大蒜怎么长势不及预期的陈白芍搭了腔：“那挺好，要是没有咱们樟树炮制出来的药材，苏桐这一腔热情也无可施展。吴晓云压根就不松口，我们的苏大夫倒好，又是送现金又是代买药，出师未捷， 预算已经花光了大半。”

　　苏桐听出了陈白芍的话外音，讨好地解释道：“哎呀，妈，你想呀，我要是真能妙手回春，是不是也说明咱们家的家学没有失传呀？而且，万一吴晓云一高兴，说出实情，那咱们不就可以买张机票离开印度吗？对吧？”

　　“这还对？你都敢用附子了，简直胆大包天！你忘了当初让医馆关门的罪魁祸首就是附子了？”陈白芍后悔不迭，早知道苏桐瞎胡闹给吴晓云开中药方子，还不如自己这个西医为她免费看诊。

　　十二年前，吴晓云的爷爷身患肺癌心衰呼吸重症，辗转带着年纪尚小的吴晓云来江西樟树找苏桐的爷爷诊治。苏厚朴诊断后，开出的药方里含有附子。

　　苏厚朴反复交代附子必须煎煮超过60分钟，吴建中依法照做，眼见着就要痊愈了，奈何不知为何，突然死亡。

　　经查，就是附子中毒之过。

　　吴晓云一家人将吴建中之死全部怪在苏桐爷爷身上，叫来一大堆流氓成天在医馆门口又哭又闹，极尽撒泼蛮横之能事。

　　彼时，法律中对此类中医剂量并无明文规定，几轮官司打下来，五百七十二万的赔偿令无数中医心寒，也终结了苏桐爷爷的医馆。

　　“所以呀，我这不是为了安全起见，亲自盯着给她熬药吗？而且，《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里规定的用量为3至15克。我从10克开始，再逐步增加，很安全的。”苏桐嘿嘿地笑着，想要上手掐一下大蒜苗，被陈白芍一巴掌挡了回来。

　　“你还知道看《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说明还没傻到治个病把自己搭进去。”陈白芍没好气地说。

　　附子为“药中四维”，药效显著，仅《伤寒论》就载有21首含附子的方剂。但附子的用量一直存有争议，有认为“附子大毒，非用必小”，也有认为，“附子为百药之长”，需重用。苏桐则师承爷爷，临床喜用附子。

　　中医中药的特点，即以毒攻毒。正因为附子大毒，才有大效。

　　《内经》里说“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附子的主要成分为乌头类生物碱，毒理机制主要是先通过引起机体神经的兴奋，而后对其产生麻痹作用，中毒剂量为0.2毫克，3毫克即可致死。

　　好在，乌头碱在加热条件下可水解成多种生物碱，其毒性明显降低。常规来说，沸水煮过60分钟后，只要口尝没有麻感，可保无虞。

　　“那你说说，万一附子中毒了怎么办？”陈白芍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