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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送她回去，到了门外，他识趣地止步。姜薇向他道了谢，转身要推门进去，却又被他叫住。

“姜薇，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疑问，我向你保证，下次再见时，我一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他神情郑重，眸色深邃，一如这探不到尽头的黑夜。

忽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意乱，姜薇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薇姐，你怎么才回来，”乔蓓气喘吁吁地从另一条巷子小跑过来，“我在附近找了好几圈，担心死我了。”不待她回答，又打量着萧景明说：“这位是谁……好像在哪见过。”

姜薇本不欲被瞧见萧景明送她回家，这会乔蓓既撞见了，她不情不愿地介绍：“这位是萧先生，他送我回来的。”

乔蓓先是哦了一声，继而震惊地瞪圆了眼睛，“姓萧……难道是……”她的惊呼被姜薇不容分说地截断：“太晚了，我们赶快进去，别惊动了于师母和小豪。”说罢连推带搡地把乔蓓推进门，反身关门时匆匆对萧景明道了声再会。

萧景明摇头笑笑，转身离去。

没走几步，空中撒盐似地飘洒下雪籽，由疏到密，簌簌有声，很快又变成了雪花，落在头上和脖颈里，寒凉濡湿。萧景明这时却不觉得冷，反而满心的温煦。他想象着明朝起来，姜薇看到窗外雪花纷飞的景象，会作何反应，跟着又想到自己还欠她一条围巾，该买什么样式的还给她呢。想着想着，他的心便也如方才那只突然蹿出路面攀上围墙的野猫，不由自主地跃到了高处。

民国二十年，以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为尾声，就这么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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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6章 米黄（上）

新的一年才开了个头，还未过元宵节，因着日本人挑衅事件的不断升级，局势陡然紧张起来，一发不可收拾。街上荷枪实弹的士兵日渐增多，一辆接一辆的装甲车粼粼开过，煞是吓人。再过了几天，空中开始有战机盘旋，机翼闪过金属色的冷光，而据说日军的二十多艘军舰亦游弋在长江口外虎视眈眈，一切都表明战事迫在眉睫。坊间更是人心惶惶，物价飞涨，于师母不惜花高价买了些米面屯在家中，姜薇和乔蓓亦跟着屯了些，不管何时，吃饱肚子总是头等大事。

1 月 28 日午夜，闸北首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击碎了这座城市的睡眠。人们缩在家中胆战心惊，只听得外头枪声未落，炮声又起，剧烈的震颤从地面传至屋内，直抵人的神经末梢。乔蓓和姜薇披衣下床，拉开窗帘一望，只见炸弹在夜空划出一道道可怖的红光，远处火光冲天，升起滚滚浓烟。

“该死，”乔蓓十指紧攥，从齿缝中迸出一句话：“我爹妈大哥，就是被日本鬼子投的炸弹炸死的。”

姜薇低叹一声，伸手覆住她捏紧的拳，“我们不会屈服的，早晚教他们血债血偿。”

国难当头，民族危亡，愤怒的浪潮很快压倒了恐惧，在第十九路驻军的奋勇抗击之外，广大民众同仇敌忾的支持势如洪流。除了报纸舆论连篇累牍的号召发动，一轮轮声势浩大的罢工游行，还有各种民间自发组建的支援队伍，承担募集物资、医疗救护、运输、通信等后勤保障工作。乔蓓所在的百货公司亦组建了物资运输队，乔蓓一马当先自不必说，姜薇也随她一道报了名。既是为抗战出份力，也是不放心乔蓓，想有个照应。

随车运送物资的路上，她们看到几成废墟的街道，烧得焦黑的断壁残垣，乱砾碎瓦，以及流离失所的人们。本该是万物萌发的江南初春，此时唯有满目疮痍和死寂，衬着这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愈显出悲怆又荒诞的意味。而头顶不时掠过的战机，街头沙包垒起的防御工事，以及风中挥之不去的硝烟气味，无不在严厉地警告她们，战事仍在延续，没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一路她们极少说话。姜薇乃是头一遭亲历战祸，只觉触目惊心无法言喻，生生将情绪压抑到最低处，又激发出无可遏制的悲愤。为了自小生长的这座城市，为了即将沦陷的大好河山。

脑海中倏然浮现出曾饰演过的爱国女学生的一段演讲台词，她现在才发觉写得真好，简直写到了她心里去：“同胞们！亡国奴的帽子已戴在我们四万万民众的头上，国破家亡的新剧，将要叫我们做正式的演员。这沉痛悲哀危急万分的时刻，亟需我同胞奋起反抗，团结一心，前赴后继，誓将侵略者的铁蹄驱逐出中华！”

姜薇默念着这段话，从中汲取着力量，转眼看看乔蓓，面色沉郁得可怕，牙齿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毫无疑问，乔蓓的感受更加深重，国仇家恨，故土沦陷，她眼中熊熊的怒焰以血海深仇为底衬，是可以焚毁吞噬一切的，甚至包括她自己。这个乍然闯入的念头让姜薇浑身一激灵，乔蓓以为她在害怕，伸手覆住她的手，极认真地说：“薇姐没事的，有情况我保护你。”

乔蓓的眼神透着刚强无畏，反而更加重了姜薇的隐忧，她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思虑半晌，才说出一句：“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乔蓓点点头。也不知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这日她们送一批药品去蒋云珠所在的圣玛丽医院，现在是专门收治伤员的战地医院。交收了药品，她们在看护站找到正在配药的蒋云珠，三人都很激动。自开战以来，她们同蒋云珠还没碰过面，只是通过电话报了平安，现下相见，自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无奈伤员太多医护不足，蒋云珠分身乏术，简单聊了几句便要去忙，姜薇和乔蓓正要告别，蒋云珠却想起了什么，叫住姜薇：“那个人……也在我们医院，手臂中了一枪，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说谁？”姜薇一头雾水。

蒋云珠瞄了瞄旁边露出好奇之色的乔蓓，含糊道：“姓萧的那个。”

“萧景明？！”乔蓓和姜薇几乎异口同声。

姜薇紧接着问：“他也是伤员？”

蒋云珠点点头，指给她病房所在，姜薇疾步而去，带着复杂难言的神情。

轮到蒋云珠不明所以了，“她这是……”乔蓓倒吃吃笑起来，一脸明察秋毫，“薇姐她急了。”

准确地说，姜薇是既惊愕又焦心。她万没想到萧景明居然加入了义勇军上前线作战，还负了伤，至于着急担忧，对曾救过命又帮过大忙的人，她想自己有此反应也很正常，如此这般想着，她推开那间病房的门。

里面足足躺了十几个伤员，一眼望去全是染血的白，还有虚弱的呻吟声刺着耳膜，姜薇愈发心慌意乱，一时竟认不出哪个是萧景明。见其中一张病床边站了个正在询问病患的医生，她轻轻走到他身后，正要开口问，却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低低地说：“腹部那是旧伤，是六年前参加北伐时被炸弹碎片击中的，早就不碍事了……”

她的视线越过医生的肩，和躺在病床上的萧景明撞了个正着。他脑门缠了一圈绷带，脸上也挂了彩，中枪的左臂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看样子伤得不轻，但没有性命之虞，她也就稍稍安心了些。

“你怎么来了？”他亦是意想不到，本能地想用右手撑着坐起来，医生忙制止，姜薇也叫他不要动，跟着告诉他：“我参加了运输队，来医院送药品，蒋云珠是这里的护士你忘了？她说你受了伤。”

“哦，”萧景明自嘲地笑笑，“睡了几天睡糊涂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眼下打仗乱得很，你还是不要乱跑。”

她听出他话里有关切，也有一丝大男人的轻慢，于是板起面孔说：“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中了一枪不疼么？得好一阵才能恢复罢。”

“还好，小意思。”满不在乎地说完，他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亮，“你这是在……关心我？”

“嘁，我是在请你不要多管闲事。”话虽如此，她耳后却莫名地热起来。

医生见他二人聊得水泼不进，嘱咐两句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