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姜薇准时到了安琪儿咖啡馆，叶瑛在靠窗的方桌边朝她扬手。

打招呼落座，叶瑛先将一只纸袋递过来，里面是姜薇借她的披肩，已经洗净叠好。姜薇接过搁在手边，随口问：“外面那两个抽烟谈话的男人是潘仲恩派给你的保镖罢。”

“是，你看得出来？”

作为一个被七十六号跟踪过无数次的人，这点眼力姜薇早就练出来了。那两人看似在晒太阳闲聊，可身体姿态紧绷，说明其实根本没放松。两人站的角度也有讲究，刚好能瞟到这面窗，且视线交叉确保没有死角，并且他们扫过来的眼神充满警觉。这些她当然不能告诉叶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半蒙半猜的。”

叶瑛满眼厌烦地望向窗外，“那你有没有猜到，咖啡馆后门也守着两个人。本来他们还要跟进来，被我一通骂，才肯只守在店外。”

姜薇皱眉道：“潘仲恩这样不放心？”

叶瑛轻蔑地笑笑，“他是心虚。原先甚至不肯放我单独出门，现在这样已经算优待了。”

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送上来，姜薇端起杯子啜饮一口，略微嫌苦，又夹了块方糖添进去，用银勺慢慢搅拌起来。

对面的叶瑛却没有细品咖啡的兴致，“我就开门见山了，那天说的事，请你务必帮我。”

姜薇轻轻叹了口气，搁下勺子，“你知不知道，现在那些太太们都说你熬出头了，马上要当正经的潘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叶瑛上身往后一靠，“熬出头？”她冷笑，“从他看上我的那一刻起，我就被绑进了地狱里，这枷锁一日不除，我便无时无刻不在痛苦中煎熬。”

“因为……范君智？”

叶瑛面色一黯，许久没作声。姜薇正自责问得太直接，叶瑛却又开口道：“因为他毁了我最珍视的东西。”她从桌上的一匣高加索牌锡箔卷烟中取了一支，抖索着划了根火柴点燃，几乎急不可耐地深吸一口，再徐徐呼出。

“说出来或许有些可笑，我成名很早，一路顺风顺水，名利都不缺，唯一渴望的就是爱情。蹉跎十几年，好不容易遇到个两情相悦的范君智……和他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心满意足的日子。”叶瑛出神片刻，袅袅飘散的青烟后，她略显苍白的面孔因回忆往事而闪现出短暂的光彩，“于是顺理成章地，我们订婚了。他买了栋小房子，全按我的喜好装修布置，只等结婚后搬进去，开始我们的新生活。他做他的生意，我继续出唱片也好，回家当太太也好，全凭我心意，他总是无条件支持的。可就在这个时候，我被潘仲恩盯上了。”

“之后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大概，姓潘的来软的不成，就和他狼狈为奸的兄弟韩其章，把范君智和我绑架了。他们变着花样折磨范君智，逼我坐在旁边看，可怜那样风度翩翩的人，竟吓得尿了裤子……最后，他们把范君智戴着婚戒的左手无名指生生砍了下来，在他的惨叫声中，我晕了过去。”叶瑛语声愈来愈轻，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一丝尖锐的痛苦在她眼中迸裂。“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一个多月的身孕因受刺激过度而没了，而范君智……已答应退婚，连夜离开了上海。”

姜薇不自觉地啊了一声，心中为之恻然，“那范君智知不知道……”

叶瑛猛吸两口烟，“知不知道都是一样的结果。他是个好的爱人，知情识意，温柔细腻，对我体贴入微，只是达不到不惧生死的地步。这不能强求，他只是个普通人，我一点都不怪他，我只恨那作恶的禽兽。”她将剩下的半截烟大力摁灭在烟盘里，“之后潘仲恩拿范君智的安危要挟我，说他一直派人暗中跟着范君智，若我再不从，范君智就性命不保。

“真是歹毒，”姜薇低低骂了出来。

“所以我唯有忍气吞声跟了潘仲恩，在他身边强颜欢笑，还要忍受他两个女儿的羞辱。直到前些日子，我偷听到潘仲恩的手下向他汇报，说范君智登船去了南洋，知道他们再威胁不到他，我才放下心头大石。接下来我没了顾忌，是时候摆脱他了，但这一步，却是难比登天。”

那双美丽的丹凤眼凝望着她，饱含恳求之意。姜薇差点就心软要答应下来，可转念想到其中的干系重大，所牵连的不止一人的性命安危，她到底还是忍住了。“我明白你的处境艰难，也很同情你。”她字斟句酌地说：“可现在谁不晓得你已是潘仲恩的未婚妻，明着帮你是万万不可，只能暗中操作，这其中的风险、难度都太大，光凭我和老萧也力所不能及。”姜薇端起半冷的咖啡喝了一口，树影透过窗玻璃落下来，把她的脸全埋在丫丫杈杈的影间。

叶瑛急切地将身子前倾过来，“你确实没有义务帮我，但我不会让你白白帮忙，我说过，只要能摆脱姓潘的，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愿意。”

“你误会了，”姜薇放下咖啡杯，缓缓道：“我的意思是，要办成此事，需再找可靠之人帮忙。”

“全凭你们做主，只要能帮我脱身，”叶瑛几乎毫不犹豫地接过话，“还有，一定要快，年底要举行婚礼，我宁愿死都不会嫁他。”

“你答应我，先沉住气，切不可轻举妄动。”姜薇忽然住了口，视线越过叶瑛肩头，“你的保镖进来了。”

叶瑛目光一沉，低头看了看腕表。

“叶小姐，到老爷规定回去的时间了，”保镖低头弯腰，神情恭谨，“车在外头等着，账单已经付过了。”

“知道了，”她一脸不耐地站起来，转眸对姜薇说：“有空就找我出来，喝咖啡吃饭都行，我在家待得闷死了。”

姜薇会意点头，“会的，我们再约。”目送叶瑛随保镖走出去，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希望你能帮我们，我们也能如愿帮到你。

经过反复数次的交谈试探，姜薇确定了叶瑛破釜沉舟的决心，又经过萧景明和邰子濯的商榷同意，她终于向叶瑛吐露了计划。叶瑛并没有多么吃惊，她只问了姜薇一个问题：刺杀成功的把握有多大。姜薇不能保证什么，只能告诉她，会经过周密的筹划，由最优秀的杀手执行。

得到这个回答，叶瑛毅然决然地点了头。你要考虑清楚，姜薇提醒她，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事情一旦败露，你也没有活路。

一抹凄厉笑容在叶瑛唇边绽开，你以为我就没想过和姓潘的同归于尽？只是单凭我一己之力没法办到。现在有人出手，我何乐不为。更何况成功了，我就得到了自由；失败，横竖不过一死，怎么样都强过现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话说透了，戏就紧锣密鼓地筹办起来。

这天近晚时分，叶瑛从宝兴路的百货公司买了东西出来，将要去卡迪尔西餐厅同潘仲恩吃饭。因只隔了一条马路，时间又充裕，叶瑛便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