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她都找不出原因，好说服自己与他平心静气地谈一谈，便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每每面对喻荇，她都剑拔弩张地想要激怒他，像是一种变相的发泄。 无可厚非的是，这种相处方式对任何一方来说都是苦痛的折磨。 她并没有从他表现的歉疚中获得释怀，反而在日渐上涨的悔意之中将问题全部归于自己。 他很想找到一种最恰当的方式，来重新敲开她冰封的外壳。 可是，时间不容许了，他必须回酒泉去。 这天回来，在茶几上看到他留的字条，她反倒松了一口气，将纸条揉成团扔进垃圾桶。每次出门后，也不知道他在家做什么。不用猜也知道，无非是打扫卫生之类的，搞得固定来打扫的家政阿姨十分惶恐，还以为她想要辞退自己呢。 她盯着垃圾桶，好像脑中的杂乱思绪都被吸进眼前的圈里，两股力量在脑中较着劲，一时分不出上下。 犹豫再三，她认命一般地叹了口气，蹲下来从垃圾桶拿出纸条，一点点展开，夹进书架底的曲谱里。 眨眼间临近年关，喻藻的姑姑打来电话，喻爸住院了，让她赶快回家一趟。处理完年前的工作，她订了最早一班的高铁回去。 太久没有回来，这个见证她成长的城市已经换上新模样，唯一没有改变的只有那座历经沧桑的城楼。 车子穿过街道，这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是第二次。 北方冬季的玻璃上，总是蒙着一层白茫茫的雾气。喻藻伸出手指在车窗上来回抹出一块，水雾消散，玻璃透明干净。对面车里的小孩子在车窗上涂画出一个笑脸，朝她眨了眨眼。 阴沉灰暗的天空中，一丝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斜斜地照在远方的屋顶上。唤醒这个城市，就在一瞬间。 路旁的早餐摊一个个离去，车子插空停下。她快速下车，走进医院，紧皱的眉头迟迟没有松懈。隔着口罩仍然能闻到浓重的消毒水味，习惯性地捏紧鼻梁处的口罩胶条，她在大厅扫一眼住院部的分布图。 幸好医院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她看看手机，直奔病房去。 “今天可以出院了，回去注意饮食，好好休息。” 一群穿白大褂的医生出来，喻藻站在门口，脚像在地上生根一般，沉重难行，一口气凝在喉咙，好似停在窒息前的最后一秒。 那个坐在病床上，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男人，颤抖地端着杯子，缓缓放到桌上。 她微张开嘴，仰头呼吸，眼皮落下又快速抬起，迈开腿进门。 “爸。” 背对着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她摘下墨镜和口罩，高声又喊一遍。 “爸。” 喻爸佝偻的背艰难地转过来，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泪花噙在眼眶中来回滚动。他拽着袖子拂过眼周，急忙起身。 “你回来了，吃早饭了没有，路上累不累，快坐这。” “嗯。”喻藻勉强地抬抬嘴角，“医生说可以出院，我送你回去。” 提起回家，喻爸眼神闪躲起来，支支吾吾地拖延着收拾东西。还是喻藻再三要求下，他才硬着头皮，提起一塑料袋的零碎，迈向令她陌生的方向。 一条宽广平坦的路，两旁粗壮的梧桐树，这些不曾见过的景色一幕幕在眼前掠过。 电梯门打开，他步伐蹒跚，每一步都好似立在刀尖上。 喻藻跟在他身后，到达门口，只一眼，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说不出话。审视的目光直直转向喻爸，却被他躲开。 顶楼的楼梯间，用硬纸板搭成逼仄的狭小空间中，一张窄得只能平躺的木板床，一个旧得掉漆的小马扎，一个没有门的破木柜，盛着蜂窝煤的矮炉还在不平稳地轻晃。 “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钱吗？” 懊悔、愤恨逐渐淡去，她克制自己，尽可能平静地问。 “那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不能花，我得给你攒起来。” “为什么不早点说。” “有什么好说的，以前比这更苦的日子都捱过来了。” 喻爸头轻轻垂下，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固执地为自己辩解。 “喻荷他们呢。” “去上海了。”喻爸突然想起什么，好似溺水之后发现救命稻草一般，乞求地同她商量，“村里的房子我之前悄悄买回来，结果又被你哥哥卖掉了，能不能再把它买回来。” “咱们今天先住外面，你别管了，我知道该怎么办。”喻藻搀过他的胳膊，向外边走边说。 西北的冬季，荒草枯黄，凛冽的寒风吹过，旗杆上的国旗顺着风向舒展开来，成为萧寒肃穆的研究所最亮眼的一抹颜色。 一堆图纸散落在桌面，几本图册压在纸上，他搓搓冻僵的双手，抬头眺望远处，短短几秒后抽出一本来，在纸上沙沙地写着。 “今天这么迅速，有情况啊，”严ᵂᵂᶻᴸ礼过来拍拍他肩膀，看着手表，手指在眼前晃，歪着嘴角调侃道：“急着去哪？” “就是想早点回去。” 明明着急却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就是最好的解释。终于结束忙碌，他换好衣服，从大衣口袋翻出手机。 还好，不是很晚，她应该还没睡。 手机发出声响，她迅速接起，“那王律师什么时候能空出时间过来？” 对面没有回应，喻藻纳闷地将手机拿到眼前，却发现，打来电话的人，是他。 “找律师做什么，出什么事了？”沉稳如水的声音带着迫切的渴望，渐渐抚慰下她燃到头顶的焦躁。 这个时候，她没什么倾诉的兴趣，只听电话里接着传来连续的追问。烦躁的情绪在他的渴求之下又重新燃起，手机搁在一边，她转身关上卫生间的门，习惯性地抽出一支烟，金属打火机盖子掀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喻藻。”他的声音好似没了底气，越发无力，可话语中的力量丝毫不减，“别抽烟。” 递到嘴边的烟卷生生止住，不肯再进一步，两根手指轻轻捻着烟管，手的主人发狠一般，将烟蒂摁到墙砖上碾灭，抛进马桶里，又听到他试探地征求。 “过几天放假，我还能去找你吗？”

二十六

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为了消除人类的偏见。 因为在某一天，我突然发现， 在愚昧和落后面前，性别也可以成为一种原罪。忘记是从什么时候起，烟花爆竹通通钻进电子音箱，成为高低起伏都规律平平的机械声。 春节失去原有的热闹，地位却仍旧不可撼动。节日美其名曰，是一种不需要理由的假期。 喻荷接到公证处的传票后，连夜从上海赶回来，气冲冲地跑到她下榻的酒店。 “喻藻，你在干什么？” 她不慌不忙地放下杯子，脸上出奇的冷静，“你呢，你都干了些什么？” “当初你一走了之，现在回来装什么好人。”低哑的声音提高，听上去像公鸡捏着嗓子在嚎叫。 “我没有时间跟你吵架，取证已经结束，有什么问题，请你直接和我的律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