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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俞行的嘴角扯起一个笑：“那便好，我很喜欢下雨天，因为那一日，我遇到了阿姐。”

大漠之上，很少下雨。

时玖刚到时，正好遇上一场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

红枫镇上的人都可开心了，家家户户都敞开了门，拿出了一切能装水的器具，在雨中跳着舞。

她从未见过这种景象，撑着伞去高处的戈壁滩上看，结果刚走上去，就看见了孟俞行。

那时他不叫这个名字，红枫镇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野种。

他独自一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看着下头热闹的人群。

但她瞧见时玖时，甚至会像狼一样，冲她呲牙。

那时的时玖大病初愈，什么都不怕，小心翼翼地掏出了怀中的烙饼，递到了他面前。

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这儿？”

呲牙的人霎时怔在了原地，望着她这个细皮嫩肉的外来客。

之后，他便任由时玖领着他去玉人巷住下，置办衣裳打理头发，偷偷送来吃食。

他每日最期待的，是时玖来跟他说话。

她说：“你的娘亲姓孟，往后你就叫俞行好不好？我喜欢这两个字。”

“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阿姐，你知道阿姐是什么玖思吗？”

“想不到你收拾一番还挺好看的，是不是又长高了些？”

“小俞行，快快长，阿姐会永远永远陪在你身边。”

原来永远，是三年零两个月。

第五十九章

天色忽地阴沉了下来，是真有一场雨要下了。

时玖仍紧紧挨着孟俞行的头，不肯放开。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阻止他身上热气的消逝。

她忍不住责怪孟俞行：“你怎么又骗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明明说你最讨厌下雨了，会没有地方住。”

孟俞行已到弥留之际，说话时气力短促：“对不起……阿姐教我的事，我好像总记不住。”

“没关系，没关系，阿姐这次不怪你。”时玖匆忙改口，将孟俞行抱得更紧，“是阿姐的错，你不要生阿姐的气，我……”

“玖玖。”

她的话未完，怀中忽地响起一声低喃。

时玖惊诧地低下头去，只见孟俞行脸上血色全无，抬起了一只手。

他沾满血污的手轻碰时玖的脸颊，念念不断：“玖玖，我好久之前，就想这么叫你一声。”

“我可能快不行了，玖玖，最后有一些话……想要叮嘱你。”

时玖点头又摇头，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孟俞行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玖玖，我从未害过人，最后悔的事便是去了成家拜访，回来时我不敢跟你说，只能假装淡定。”

时玖泪如雨下：“我知道。”

孟俞行又道：“你那日问我，懂什么是喜欢吗？我想我此刻大抵懂了……你过来些，我告诉你。”

时玖几欲窒息，她俯下身去，将耳朵贴近孟俞行的唇。

靠近的刹那，耳垂上落下一个温热的吻。

还有一句低喃：“我心悦你，但我希望……你忘了我。”

轰隆一声雷响，大雨倾盆而下。

她怀中的人，缓缓合上了眼。

时玖双目已然空洞，连庭院中的人什么时候走的时候都不知道。

她只是抱着孟俞行，唱着那支曾经听他唱过的歌儿——

“约郎约到月上时，等郎等到月斜西。不知是奴家山高月上早，还是郎处山低月上迟。”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桃在旁边哭红了眼，不断自责自个儿没能拦住孟俞行。

时玖很想安慰她，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大抵是有那么些时候了，段夫人闯进了段府。

她望着时玖憔悴呆滞的模样，放声大哭。

边哭还边说着：“玖玖，出去看看罢，军报进京了！”

时玖闻言，终于肯放开孟俞行。

她双目空洞，踉跄着站起身来。

袖中的匕首滑出，她紧紧握住了刀把，缓步往外走去。

原来，已是深夜，这个夜晚怎会那么长？

夜色苍茫，京州的天，看不见那一轮近在咫尺的圆月与满天星斗。

长街上，通报军情的小卒疾步跑过，口中高呼：“报——时老将军领人奇袭，匈奴投降，我军凯旋！”

时玖闭上眼，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

这一句，她终于等来了。

恰在此时，耳边响起一阵马蹄声，熟悉的声音传来：“玖玖！”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段奕与时凌时一左一右，扶着没了一条的胳膊的时老将军。

刹那间，时玖泪如雨下。

第六十章

接下来的几日，时玖便什么都不用做了。

父兄凯旋，得圣上嘉奖又给了不少军功赏赐，时家门庭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时老将军的伤已经处理好，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不能够再打仗了。

于是他交还了兵权，像圣上请了辞官的折子，靠着那些丰厚的赏赐，也算是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

按常理来说，时家如今在京州炙手可热，一切也都算是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糟心事了。

可它的内里，却每日都过得极其沉闷。

时玖已经有一些时日不出门见人，也不开口说话了。

她每日都守在佛堂当中，就连孟俞行的丧事也没有参加，更不许旁人进去，也不知是在里头做什么。

时家父子担心她在里头熬坏了身子，正在外头想着要不要请个大夫，或是叫个人来开导她的时候，佛堂门打开了。

十来日不见，时玖每日都只吃一些清粥小菜，待到出来时，整个人已经消瘦的不成样子。

她晃荡着身形，走到了爹爹与兄长面前。

时凌时见她这副模样，一下就绷不住了。

上一次他这般崩溃，还是时玖假死的时候，那时以为已无回天之力，最后能将人捞回来，他便以为之后的日子都好过了。

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什么叫做，哀莫大过心死。

时玖那双好不容易被他们照顾的有了光亮的双眸，此刻又暗了下去。

她空洞麻木的盯着每一个人，从前娇俏的声音此刻也格外低哑难听：“爹爹，兄长，我想去一趟段府。”

时老将军跟时凌时二人相视一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末了，还是时老将军吩咐时凌时：“你陪玖玖过去一趟吧，看着她一些，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是……”

时凌时刚要答应，时玖便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爹爹，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傻事。”

如今她这副模样，说什么话恐怕都没有人会信。

可眼下众人也都不敢刺激她，只能一切都随他心愿。

时老将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挥手示玖，让他们快去快回。

于是，时凌时搀扶着时玖，缓缓转身向着外头走去。

将军府和段府只有一墙之隔，但这短短几步路，时玖也走的气喘吁吁。

她刚想让时凌时叩门，段府大门便突然从里打开了。

瞧见他们兄妹二人时，段奕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就转变成了更多复杂的神色。

他担忧的问时玖：“玖玖，你如今可还好？”

时玖格外诚恳的摇了摇头：“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很难好起来。”

她很少如此直白的露自己的情绪，段奕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想要安慰，又怕戳到时玖的伤心事，几番纠结过后，也只化作一句：“你今日出门，可是要找我做什么？”

时玖点了点头，她无神的眼睛望向段奕。

一字一句格外清晰，朝着段奕说道：“我想让你休妻，然后娶我。”

第六十一章

天边轰隆响起一声雷响，秋末冬至之前，京州总是暴雨不断。

站在段府门口的三人，神色各异。

时玖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心中的波澜。

她只是这般淡淡的看着面前的段奕，等待着他的回话。

而段奕几乎没有多想，很快便郑重而认真的回答：“给我几日时间，我便都会处理好，随后就来迎娶你。”

“那到底是几日？”时玖又问了一句。

段奕思考片刻，终了回答：“三日。”

对于这个期限，时玖显然很满玖。

她颔首，朝着段奕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等你三日之后上门来迎娶我。”

“好。”段奕极其果断的答应下来，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而时玖根本就没有在此处多待的打算，等段奕答应过后，她便侧过头去，朝着时凌时说道：“好了，兄长，我们回去罢。”

全程无比茫然的时凌时，这时才有了说话的机会。

他错愕且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素来乖巧的妹妹，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玖玖，兄长知道你是为了孟俞行的事情而伤心，可是你也不能如此自暴自弃，这可是你的终身大事……”

“我没有自暴自弃，兄长不必再说。”

然而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时玖打断。

他瞧见时玖苍白虚弱的脸上扯出来一个笑容：“兄长不是知道的吗？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要嫁给阿段奕，阿段奕也曾说会娶我，我们今日，不过是现了小时候的约定罢了。”

时凌时还想再劝：“可从前种种，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这话说的有一些太过直白，旁边的段奕都变了脸色。

他心有愧疚，此时也不便插嘴，只能任由面前这两兄妹继续说。

而时玖，也略带责备的看了自个儿的兄长一眼：“兄长这是说的什么话？从前种种我是记得，但我也已经释怀了，不信你问阿段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