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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安神熏香缭绕，赵秦却始终不能安睡。

我如今只是灵魂，不眠不休，夜夜看他如此。

仔细想来，他最近似乎越来越难以入眠了。

饶是点上如此重的安神香，也不能让他安眠片刻。

一阵窸窣声响起，赵秦已经坐起身来，夜风寒凉，他不禁捂嘴咳嗽了几声。

清瘦的声音在月光下更显萧索。

“你最近怎么了？”

话一出口我便愣住了，下意识的关切让我不由发出一声轻嘲，不再说话了。

直到天光微亮，赵秦才疲惫难支地阖上双眸。

在他短暂的深眠时刻，偶尔发出几声梦呓。4

“枫灵……”

我怔在原地，思绪顿时一片空白。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想仔细听时却再没有动静了。

“赵秦……我这下，是真的看不透你了。”

到了早膳时，赵秦只动了几口，便蹙眉放下筷子。

“御膳房换厨子了吗？近日的膳食怎都是一个味道。”

身旁的大太监闻言连忙试了几口：“陛下，咸淡尚可呀。”

赵秦那双好看的眉蹙得更深了。

“撤下去。”

“这……陛下多少再吃一些吧？”

大太监还欲再劝，却被赵秦一记眼刀吓得闭了嘴。

“你不吃东西，又没有好好休息过，长此以往，你会垮的。”

我实在看不下去，不由出声，却又忘了这些都没有人能听见。

碟盘刚被收走不久，便听外面通报。

“陛下，钦天监许复大人求见。”

赵秦疲惫地闭了闭眼：“进来吧，有何事要奏？”

“昨日天象生异，臣观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余。”

许复斟酌片刻，仍是直言道。

“陛下，当慎防权臣内戚。”

话音刚落，赵秦的眸光立时沉了下来。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事关国祚，臣不得不言!”

许复顿首于地，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默然良久，赵秦才终于开口。

“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你下去吧。”

许复退下后，赵秦站起身，却脚下一错险些踉跄摔倒。

“陛下!您没事吧？”

大太监惊慌出声，连忙搀住了赵秦的手臂。

他腿脚沉重迈步却虚浮，连日来的疲惫仿佛在此刻倾巢涌出。

“我没事，你下去。”

他咬牙说着，额上却已附上一层薄汗。

殿内的安神香袅袅升起，沉重到几乎让人难以呼吸。

然而赵秦躺在榻上，好似万般疲累的闭上双眼。

他刚躺下片刻，殿外便传来踟蹰的推搡声。

赵秦睡得很浅，几乎是立时便醒了。

命运仿佛在作弄他一般，令他片刻不得安歇。

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沉声道。

“何事慌张？”

“陛下，不好了，京郊那片丹枫林走水了!”

第16章

“好端端的，怎么会走水？”

赵秦眉毛几乎要拧到一处，脸色难看。

“这连日干旱，郊外林里不知何时起了火，那丹枫林也被殃及。”

赵秦赶到的时候，丹枫林已经是一片火海。

周遭众人提着水桶不断从赵秦身旁穿梭而过。

他一身墨衣独立于火光前，恍惚与当初长身玉立于枫树下那一道身影重叠。

只是此刻，他显得那么落寞而孤寂。

“如今枫林也毁了，赵秦，我们之间，什么也留不下。”

我看着那直冲云霄的绯红火焰，兀自苦笑。

然而赵秦的身子却倏然一晃，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如断线风筝一般倒了下去。

“陛下!”

我看着被众人惊慌失措围在其中，双目紧闭的赵秦，下意识伸出的手顿在半空。

回到宫中，太医诊断之时，轻叹着斟酌道。

“陛下是忧劳过重，方才是急火攻心所致，陛下如今的身体，需要静养啊。”

看着龙塌上面容安静的赵秦，我心绪复杂。

如今无外敌侵扰，朝局尚且稳定，赵秦的身体却开始衰弱了。

赵秦醒来的时候，远在登州的乔云初递上了一封奏折。

“登州灾情已有所控，只是其中似有暗情，或与丞相有所牵连，待臣查明便即刻回京禀明。”

“听闻陛下近日心有郁结，或可去万福寺祈福一日，心结或许可解，心病或许可医。”

他简单言明了登州赈灾的近况，末了还劝慰赵秦或可去万福寺祈福，以明心结。

我看了一眼，不免摇摇头。

“乔大人的好意只怕要负了，你从不信这些。”

然而赵秦却在两日后，亲临了万福寺。

寺庙内佛音袅袅，肃穆平和。

在那棵参天的古树下，住持遥遥向赵秦行了一礼，似是早已知晓赵秦今日的到来。

“陛下，请随老衲入殿吧。”

赵秦眉心微蹙，迈上台阶径直走进大殿中。

大殿之中，点点烛火如星。

“许将军当年托老衲每年为陛下点上一盏长明灯，如今算来，依稀已有七年了罢……”

“她怎会……”

刚一出口，他便顿住了话头。

半晌才忽地轻嘲了一声。

“乔云初，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我忽然想起乔云初说的那句。

“有些人，往往做的，比说得要多得多。”

他曾在这万福寺清修一年，长明灯一事，他也是知晓的。

七年前，是赵秦初登基的时候。

那时的新帝手段稚嫩，身边又有群狼环伺，外敌侵扰。

彼时我尚只是将军府小姐，无法为他分忧。便在陪同母亲来万福寺为出征的父亲祈福时，也为赵秦点了一盏长明灯。

我希望他岁岁平安康健，便拜托住持每年代我为他点一盏长明灯。

七年来，年年如此。

过了许久，赵秦才不知怀着何种心情走出殿外。

恍然间一抬头，这才看到，那棵参天古树下挂了不少写满寄愿的红条。

他忽然出声问道。

“许枫灵她……写过吗？”

在他紧随的注视下，主持缓缓点了点头。

“许施主曾写过一次。”

赵秦没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用视线一一扫过低垂枝丫上的红条。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往事如昔。

“我只写过一次，只可惜如今，已经还不了愿了。”

低垂的树枝上有些红条是新挂的，红艳如初，而有些是已经颜色黯淡的。

赵秦循着那些已然黯淡失色的红条看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一条红布上，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随风而动的红条上，赫然写的是——

“家国永宁，故人在侧，枫灵信愿。”

那双从来淡凉如水的凤眸，此刻竟倏然红了眼眶。

第17章

那写有寄愿的红条历经多年风吹日晒，昔日夺目亮眼的赤红颜色已经被风雨洗淡。

唯有那寥寥数言的寄愿，时隔七年第一次出现在赵秦眼前。

然而当初写下这份寄愿的人早已死去，那份曾经的情感也早已物是人非。

“时隔太久，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如今看来，起码成了一半。”

“如今家国安宁，只是故人却已不在身侧。”

我轻笑着，悲凉又苦涩。

赵秦攥住那一截红条，指尖发白。

“这一缕红条，朕要带走。”

住持遥施一礼，点点头。

“阿弥陀佛，故人既已逝，所留之物也自当故人取回。”

赵秦沉默着取下红条收进怀中，在古寺钟声中孤身离去。

回到宫中不久，便见沈枝安身旁的一贴身宫女慌张跑来。

“陛下，出事了，小太子他莫名呛咳不止，最后竟是……闭气了!”

赵秦心底积郁的所有烦闷情绪终于在此刻一涌而出，一脚踢在了那宫女身上。

“你们是怎么照看的!”

赵秦眼底有怒意，却并无一丝焦急惋惜。

我不禁有些纳闷。

“你不是最在乎这个龙嗣的吗？”

为此不惜对我放下狠话，也是因为这个龙嗣，我第一次见赵秦那般动怒。

长乐宫中。

“陛下……”沈枝安哭声戚戚，泪水簌簌而下，凄楚的眸望着榻前的赵秦，“臣妾与陛下的孩子没了……没了……”

“安安，别怕。”赵秦俯身拥她入怀，柔声似水，“朕向你保证，还会有的。”

我只定定望他，在沈枝安瞧不见的地方，赵秦坚毅的面容毫无波澜，眸深似海。

沈家如今手眼通天，多疑如赵秦，又怎会容忍沈家皇后膝下再出一个太子。

待他回到寝殿，那股凝重的安神香仍然在燃，沉重的疲累感仿佛再度席卷重来。

只见赵秦身形一晃，脚下一软就要倒去。

他紧盯着那仍缓缓腾升的烟雾，混沌的意识终于反应过来。

香料有问题。

他猛然一脚将香炉踢翻，却也终于气力用尽，昏倒在地。

“赵秦!”

“陛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在赵秦倒下的那一刻，我下意识伸手欲扶，那失重的身躯却穿过我的手重重倒下了。

情急之下，我又忘了，我只是一个灵魂，根本做不了什么。

只能任由听到动静的宫人惊慌地鱼贯而入将赵秦安放上龙塌。

那天以后，赵秦便少有清醒的时候。

一时之间，舆情如潮。

“听说太子没了，陛下终日郁郁，竟一病不起了。”

“那可是陛下和沈皇后的孩子，一朝失去，陛下是太伤心过度了。”

朝廷上下都道他是因为太子夭亡才会如此。

但我知道，赵秦的身体，其实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显出颓势了。

我目睹赵秦日渐消沉，身子每况愈下，沉疴数月，药石罔效，守在金銮殿里见他辗转难眠。

而至今日，赵秦已经有两日昏迷了。

望着他即便沉睡也依旧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头，奇怪的是心头却从未有半点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纵恨他罔顾昔日情谊，如今却也理解了几分他身处帝位所行之路的艰难。

太医仍每日过来看诊，只是今日面色无比凝重。

良久，他号完脉，倏地伏跪在地，战栗不已地开口。

“陛下过度忧思劳神，如今已是气血亏虚，难以为继，恐怕是……醒不过来了！”

第18章

守在赵秦榻侧的太后一听便坐不下了，她怒指着跪在地上的太医呵道。

“什么醒不过来！仔细你的脑袋！”

太医闻言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