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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他在美国的那些年，父亲念叨最多的，就是自己什么回家。

　　他想让自己回家，回到家里，让他多看两眼。

　　客厅几乎完全暗下来了。

　　阿姨看了看江淮生，叹了口气，还是把灯打开了：“淮生啊，这样看电视对眼睛不好……”

　　这陡然的亮度让江淮生感到不适。

　　他闭上眼，坐了会儿，然后站了起来，往二楼的房间走去：“阿姨，今晚我不吃晚饭了，你不要上来。”

　　阿姨站在厨房门口愣了愣，她知道这孩子的心情，但这种事情，又怎么开口劝呢。

　　江淮生走到了二楼的卫生间。

　　然后缓缓关紧了门。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那张脸，还有那双眼睛，他其实跟父亲长得很像，可是冯女士总说他随妈妈不随爸爸，但其实，真的很像。

　　和自己对视了足足两分钟后，两手撑在洁白如雪的洗手池边沿，攥着父亲经常用的剃须刀，这是他随手送他的小礼物。

　　父亲总是视若珍宝。

　　他攥着，左手撑在大理石桌面上，竟然有些撑不住。

　　卫生间太闷了，让人透不过气，他明明开了窗啊。

　　剃须刀上还有未冲干净的胡茬，刺着他的眼睛。

第110章 节哀

　　当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他再也抑制不住，额头压在了镜面上，手上紧紧攥着的剃须刀被生生捏碎，一声崩碎的脆响，响彻在整个宽阔的卫生间。

　　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全然无用。

　　整个人被一种无力感包裹着，仿佛抽掉了全身力气。

　　像用浸满了水的毛巾捂住了口鼻，一丝氧气都进不来，他不能呼吸。

　　水龙头哗哗流淌，水光氤氲中，雾气逐渐散尽，他看清了自己三分神似父亲的脸。

　　然后走近，啪嗒一声，把灯关了。

　　卫生间的灯灭了。

　　正如江宅那盏，永远为他留着的灯，灭了，永远灭了。

　　再也不会亮了。

　　阿姨实在放心不下，虽然她不敢违抗江淮生的命令上楼来，但还是默默做好了他爱吃的饭菜，犹豫着在楼下徘徊着，轻轻喊了几声：

　　“淮生，吃点吧，你也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会把身体熬垮的……”

　　楼上没有动静，回答她的只有无边的寂静和漆黑。

　　“若是老爷子在天有灵，看到你这样，是会难过的，当父母的，谁忍心看着孩子难过tຊ，淮生，下来吃点吧……”

　　空气静悄悄的，安静了一会儿，几分钟后，阿姨听到了楼上门锁开动的声音。

　　江淮生从卫生间出来，短发发梢是湿的，但没有水，已经擦干了，脸上是干干净净的，除了眼底微微泛红，左手的手背些许淤青外，没有任何异常。

　　阿姨站在楼下，抬着头满目担忧的看着他。

　　江淮站在二楼围栏边，居高临下，瞥了一旁餐桌上摆放着的，热气腾腾的几盘饭菜，轻轻回了句：“好，阿姨有心了，一起吃点吧。”

　　不过短短半小时，他像是抽了几宿的烟，声音哑的不像样子，像是嗓子里充了血，阿姨听的心里一阵阵发酸。

　　飞机在清晨降落。

　　景安坐在出租车上，微信上Mike给她发了一个地址。

　　她知道这个，是徐汇江家老宅的地址。

　　受了景安的嘱托，司机开的很快，也或许是清晨本就不怎么堵车的缘故，很快便到了，Mike在门口等她，接过她的行李箱，带她进去。

　　阿姨见来了人，忙前忙后的帮她拿拖鞋，正准备洗洗手帮两人沏茶，Mike拉住了阿姨：“阿姨，冯伯母挺想念您的，您别忙活了，我带您去看看她。”

　　阿姨愣了两秒：“可是我昨天才去看过她…….”

　　Mike一时语塞，干脆一把抓住阿姨的胳膊：“您别管这么多了，再去看看。”

　　阿姨往楼上看了两眼，满脸担忧：“晚点吧，淮生还没吃饭，我给他做了饭再走……”

　　Mike不容阿姨拒绝，拉着她就往外走：“他们饿不着的，您就别掺和了，给他俩点私人空间。”

　　阿姨：“.……..”

　　景安上了二楼，毫不费力的推开江淮生房间的门，首先便是浓烈入鼻的烟味，呛的她几乎睁不开眼。

　　他似乎是听到动静正准备起床，已经穿戴整齐，黑衬衫黑西裤，全身黑。

　　见她进来，扣袖口的手微微一滞，眉眼中说不清楚的情绪。

　　从上次她来上海出差，两人短暂见了一次面到今天，其实也才三个多月未见，成年人的体重是稳定的，只要不是刻意减肥，理应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可他已经在肉眼可见的状态下瘦了一大圈，不光是脸，身上更是明显，衬衫都不再服帖合身了。

　　景安和他目光对上，心口像被刀锋刮了一下。

　　江淮生目光动了动，忽地眼皮轻轻一跳，只是一瞬，又恢复成了麻木的神色。

　　景安扫视了一圈，沙发、茶几上，烟灰缸里烟灰堆满了，凌乱地堆着各种烟头。

　　盯了他半晌，好像知道Mike说的他状态不好，指的是什么了。

　　不只是吃不下饭，而是整个人都是呆滞迟钝的。

　　他那是封闭了自己的感觉，虽然人前表现的淡定，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一切，冷静的可怕，但景安知道，那只是为了用来抵御无法承受的悲伤。

　　她对他笑：“你要去哪里。”

　　江淮生没有讲话。

　　她走过去，抬着头对上他的眼睛：“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晒晒太阳吧。”

　　江淮生看着她凑近的脸庞，停了几秒后，轻轻道：“累了，不出去了。”

　　他的声音嘶哑的可怕，整个人说不出的疲惫。

　　景安握了握他的手，很冰冷，她尽量保持语气平和：“出去吧。”

　　他再次陷入沉默，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暗黑气息，隐隐约约的可怕。

　　景安没有再问他的意见，不容反对的拿起外套，给他套上，他像个木偶娃娃一样任她摆布，乖巧的张开手臂，把手伸进去。

　　景安帮他拉上外套的拉链，这个角度不太好拉，她对了一会链轨，拉着拉着眼泪就下来了。

　　鼻头一阵阵发酸，她拽着他的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

　　他的衣领上有他的味道，剃须水的木头香气，安静幽凉，她很久都没有闻到过了。

　　她拉着他，牵着他的手，往一楼走去。

　　院外的阳光一刹那急速且刺目地照射在了他脸上。

　　江淮生立刻闭上了眼。

　　他任她牵引着，漫步到了滨江，高楼大厦密集起来，繁忙的黄浦江上从未停息过，远远地看过去，跨江大桥耸立，上面是川流不息的车流，江风阵阵吹过，梧桐树叶哗啦作响。

　　两个人沿着江往里面走。

　　不远处有很多小朋友，三五成群的站在阶梯上，看起来是老师的人在阶梯下指挥着，似乎是附近的幼儿园秋游，过来这里拍照片。

　　小朋友们穿着统一的校服，吵吵闹闹的，旁边还围了不少家长，有几位家长手里还捧着花束，他们都不约而同的举起手机，记录着孩子这一刻的欢喜。

　　生命是旺盛的，如孩童般勃勃生机。

　　江淮生忽然就难受了。

　　景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能感觉到他僵硬的肢体，似乎沉甸甸的下沉，全部力量压在了她的手心上。

　　秋日的太阳照射在江面上，湿润的风吹的人心头发痒，跨江大桥后的长空云海翻涌，像一幅无尽的画卷。

　　她支撑着他。

　　他望着那边失了神，眉目略藏憔悴之色，人显得极为疲惫。

　　小朋友们散了。

第111章 珍重

　　景安牵着他，找了家老租界的西餐厅，在室外挑了张安静的桌子，两个人面对着露台并排而坐。

　　桌子位于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茂盛的树冠遮盖了半条马路，旁边是一幢砖红色的小洋楼，整条道路空旷而安静，时不时经过几位骑着共享单车的外国人。

　　他忽然开始说话：“他应该对我挺失望的。”

　　景安愣了一下。

　　他自顾自的讲着：“我小时候还挺讨厌他。”

　　景安握着红酒杯，默然无声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面，耳边只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