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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饭吃我们就寻思，待在家里也是饿死，倒不如去参加农民会，运气好了还能杀几个洋鬼子，要是运气不好，死外边了，也省得家里花钱埋。”

　　萃清轻轻嗯了一句，没有接话。

　　“那你呢？你们娘俩这是打算去哪儿？”

　　“家里待不下去了，准备逃难去。”

　　男人皱起眉，担忧地问：“现在全天下都乱套了，你们两个女人，能逃到哪里去？”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一下子把萃清砸入现实的泥潭中。她望着庙内塌了半边的后土娘娘像，半晌不语。

　　是啊，她能去哪儿呢？

　　她被囚禁了十余年，虽是不幸的，但也被喂养得安然自得。这十来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以将一个人所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和意志消磨殆尽。她那时一心想逃跑，一心想着自由，不愿命丧于此，不愿为他人做嫁衣。但匆匆跨上自由这匹烈马，她又该如何驾驭它？

　　她的内心再一次动摇起来。

　　“不知道啊……”她梦呓般地喃喃道，“可天下这么大，总有我能容身的地方吧。”

　　“总会有的吧……”

十四

　　孙佐夫是第一个发现萃清和周妈妈不见了的人。

　　南院二人的早饭以往都是周妈妈去取，但这天一直到早饭放凉，迟迟不见取饭的人。起初孙佐夫并未在意，只当是主仆俩睡过头了，就打算亲自端过去。进了房间才发现，床上的被子已经铺开，人却不见了。

　　显然是发生了一件令人心悸胆颤的事，才让这两人连夜逃离，至于是什么事，孙佐夫已经没时间去探究。他短暂地慌乱了一会儿，很快就冷静下来，随后声称三小姐病发需要静养，暂时封锁住了消息。

　　孙家最后一个知道萃清失踪的是孙耀楣，也是第二个。他从孙佐夫那里得知消息后，并没有露出太惊讶的表情，只是脸上泛着的灰白的死色，让他看起来更苍老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难道真见鬼了不成？”

　　“可能是翻墙跑的，南院那儿有棵树长得很高，爬上去应该能跳到墙头上。”

　　“这么说来她们是逃跑的。”

　　“是。应该是向南跑的，南边大路多。”

　　“现在就派人去追。两个女人，还有个是跛子，她们跑不远。”

　　“毕竟过去了好几个时辰，什么定数尚不可知，万一……”

　　孙耀楣霍地站起身，脸色极其难看。

　　“这件事不能有万一。孙家现在什么情况，你知道的不比我少。现在就指望着那丫头和胡家的亲事，如果她不见了，胡家肯定退婚，到那时就彻底完了。”

　　萃清的失踪使两人的关系逐渐微妙起来。孙佐夫心里一半失落一半庆幸，如果萃清真能逃出生天，与她而言是种解脱，他身上也少背了一条命。可惜这种庆幸没能持续多久，两人刚刚出门，遇上了正和孙庭柏说话的惠俐。

　　孙佐夫心头陡然一凉，明白大事不妙。

　　“你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孙佐夫两步上前，拉着惠俐就要走tຊ。一向温顺的惠俐此时却奋力挣扎起来，边挣扎边大喊道：“我不回去，我不走！你休想再把我锁起来！你以为你那些丑事没人知道吗？今天我就告诉你，只是我还活着，你就别想让那个女人进门！”她力气大得吓人，孙佐夫拉着她艰难挪动了两步，情急之下，他抬手作势要打，想先让她冷静下来。刚抬起手，孙耀楣突然开口。

　　“姑娘难得来这一趟，既然说了不想回去，你非逼着她回去作甚？”

　　孙佐夫悻悻地松了手，事已至此，他已无力回天。孙耀楣缓步上前，仔细端详着惠俐，半开玩笑地和他说：“好俊的丫头，你也忍心下得去手，你这做爹的未免太不知好歹。”

　　萃清失踪的当天下午，孙佐夫亲自带着人向南边追去。南边除了一条比较好走的大路，还有几条小路，都很难走，孙佐夫吃不准萃清会怎么选，只得兵分几路去追。萃清的身世在孙家是个秘密，孙佐夫不敢让孙家的下人去追，只好在外面花钱雇了几个短工。追了三天仍无功而返。

　　孙佐夫疲惫地靠墙瘫坐着，他已经不指望能追到萃清，这丫头有多精，他十几年前就见识过，这么多年，她的心眼儿只会增不会减。他曾指望她能凭借自己的聪明保住性命，未料想到，她竟真的做到了，以这样的方式。

　　夜色像一团浓稠漆黑的墨汁，掺杂着无数人的恐惧绝望。孙佐夫僵硬地扭过头，望向女儿惠俐的房间。自那天从孙宅回来，他本以为惠俐会和他大吵一架，可终究是没有，惠俐回来后就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她甚至连父亲的面都不愿再见了。

　　孙佐夫无法和惠俐解释那些事，他现在只想保住女儿。他在这世上就只有这一个牵挂，为了女儿，哪怕死后下到无间炼狱，他也心甘情愿。

　　下定决心以后，孙佐夫扶着墙慢慢站起身，走到堂屋，翻出一个木箱子。

　　时隔十余年，孙佐夫再次见到了李四。他变化挺大，背已经佝偻了，牙也掉了一大半，瘦得像一把断弓，看着比以前矮了很多。当年给了他30银圆，他家里不见翻新，反倒越发破败。玉米粒铺在地上，还是稀稀拉拉的，只是那根晾衣服的竹竿上只剩下两件棉袄。

　　李四见到孙佐夫，一时没认出来，他嘴里咂吧着卷烟，眯着眼睛打量半天：“这位大老爷挺眼熟啊，咱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孙佐夫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说：“当年给你的钱也不少啊，怎么现在日子反倒越过越穷了？得亏梅蓝当年没跟着你，否则还不知道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李四瞪起眼，作恍然大悟状：“我当是哪位贵客，原来是你啊！都十几年了，你怎么没变样？”

　　“你变化倒是挺大的。”

　　李四摆了摆手，说：“可别提了。那天你把梅蓝带走以后，婆娘跟我大闹了一场，也不知道气堵哪儿了，没过多久就死了。这些年都是我一个人拉扯仨孩子长大，能不老得快嘛？不像你们这些大老爷，不愁吃喝，每天啥都不用干，会享受的人就是老得慢些。”

　　孙佐夫无心与他闲扯，他耐心地等李四啰嗦完，开门见山道：“你应该也明白，你我之间那些事见不得光，事成以后我理应不再与你碰面。但我今日不顾避讳来找你，自然是有要紧的事。”

　　“什么事啊？那丫头把你家也点了？”

　　“与她无关。都是敞亮人，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上次的生意，我家老爷很满意，此次也算是回头客了。只要你点头，钱明天就能送来。”

　　“不是已经把梅蓝给你们了嘛。怎么，一个还不够？”

　　“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身边也没有能说话的人，当然觉得孤单。”

　　李四捏着卷烟，咧着一口黄牙笑：“你不是我也知道，准是梅蓝那丫头捅了什么大篓子，你们收拾不了残局了。当初我就劝过你，你还不听我的。她是天生的不老实，四五岁的时候就敢拿火燎自己的头发，谁说得准她以后会不会放火烧家。三岁看到老，她什么德行我清楚得很，你瞒不了我。”

　　李四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两个石子，放在手中摇晃着把玩。孙佐夫一眼辨认出，那是摇骰子的动作。

　　“一个也是卖，两个也是卖。你自己说的，女儿迟早得吃上别家饭，我给的钱可比人家的彩礼多得多。”

　　“梅蓝那丫头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这你用不着管。”

　　李四又吸了口烟，问：“那你这次想要哪个？”

　　“我上次来看到的最高的那个，我记得她们姐俩长得很像。”

　　“那个是梅红，老大。”李四舌头在嘴里四下蠕动了一番，随后“嗬”一声巨响，吐出一口带烟丝的痰。

　　“不过你来晚了，梅红早就嫁人了，孩子都有了。”

　　孙佐夫一惊：“她才多大就嫁人了？”

　　“都说了闺女迟早得吃上别家饭，早点嫁去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