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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将他们被地主强夺的财物尽数归还，顺带着取消了他们不合理的巨额欠债。

　　对于此种做法，起初仍有许多人心存疑虑，弄不明白这群人究竟有何企图。以至于后来他们上门询问时，仍有好些人连门都不敢开。那群军人倒是不介意，不开门就另换一家，并未多做停留。然不消几日，更多土豪富绅被教训的消息传来。人们这才意识到，这群军人，似乎真的和他们从前见过的有所不同。

　　不久后，垓县的人和那些军人渐渐熟络起来。人们直到那时才得知，他们其实有正式的名号，叫红军战士。百姓们从前喊军爷喊惯了，挺长一段时间没改过来口。这些战士再来采买时，许多受过他们恩惠的人就不愿再收钱了，双方总免不了一番推脱。战士们称组织有纪律，不可取人民群众一针一线，依旧照原价付钱。人们推辞不过，只得作罢。再后来，红军扩军，来报名的人络绎不绝。

　　一个疤脸乞丐躲在墙后，远远望着参军报名的人群。红军报名的场地布置得极简陋，只搭了一个简易的茅草棚子，摆了几张桌椅板凳。两三个战士来回走动维持着秩序，少有的几个识字的坐在桌后，登记报名者的姓名和年龄。

　　乞丐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负责登记姓名的战士身上。

　　那是位女战士，剪了头利落的齐耳短发，看起来精神很好。她乍一看还很年轻，只是消瘦得有些不成样子。也许她岁数本就不大，只是岁月未曾善待过她，早早地在她眼角旁刻上细细长长的纹路，拢在耳后的短发也隐约掺进了几缕灰白。乞丐看着她，一颗心如同暴风雨夜里海面上的行船。他一步也不敢上前，只好灰溜溜地逃跑。

　　算下来，已有十多年未见了，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他的心七上八下，所有情绪都被摇匀了，说不上来是愧疚，惊异，还是欣喜。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她，在那样的场合。

　　只是他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还有何资格自称她的故人？

　　乞丐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他没有方向，更没有目的地。他一整天滴水未进，只是机械地挪动着脚步。一直到黄昏时分，乞丐鬼使神差地走到孙宅门口。尚未靠近，便远远看到门前站了两个人。是那名女战士，还有另一个更年轻的小士兵。

　　女战士走到那门前才停了脚步，她仰头看着大门上当的匾，看了足足五分钟。另一位小士兵一直耐心等待着，见她迟迟未动，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这才注意到大门正上方“孙宅”二字。

　　“你怎么停在这儿了？”小战士像是听过孙宅的传闻，下意识地将她挡在身后。

　　“停在这里怎么了？有什么说法吗？”

　　“我听当地的人说起过，这座宅子邪性得很，还住人的时候就经常闹鬼，后来莫名其妙着了场大火，再然后就成了空宅，已经好几年没人住了。”

　　女战士淡淡地嗯了一声，似乎对那些恐怖传闻不以为意。

　　“走吧阿莲，该回去了。甭管真的假的，这鬼地方还是离远点比较好。”

　　那名叫阿莲的女战士依然没有回应他的催促。她沉默片刻，轻悠悠地开口道：“我以前住在这里。”

　　小战士啊了一声，颇感意外。

　　“这是你家啊？”

　　“以前是。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只是后来……”言未尽，似是触及了伤心事，阿莲摇了摇头，叹声道，“罢了，罢了，都过去了……咱们回去吧。”

　　小战士看出她伤感，体贴地没再追问。两人正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一疤脸乞丐站在不远处，正呆愣愣地望着他们。

　　那乞丐游魂般来到孙宅前，不料遇见这二人。他本想躲避，可一见故人，脑子便不听使唤了，连带着腿也迈不开。在他愣神的工夫，那二人忽然转过头，乞丐避闪不及，几人直面碰上。

　　阿莲像是被他脸上的疤吓到了，惊呼了一声。她并没有认出眼前人，只当他是一个样貌丑陋的乞丐。虽然有些害怕，但平复下来后，她还是取出两张饼，递给了他。

　　“饿坏了吧？来，拿着。”

　　乞丐依旧傻站着，像根木头桩子。阿莲以为他不敢接，直接走上前，把饼塞进了他手里。

　　乞丐一整天未进一粒米，但习惯了挨饿，本不觉得多难受。可当阿莲把饼塞给他时，他突然感到心上像被扎了一刀。他“噗通”一下跪坐到地上，抓着饼狼吞虎咽般往嘴里塞，边塞边使劲往下咽，噎到眼泪也掉下来，在黢黑的脸上冲刷出两道白线。

　　“真可怜，你一定挨了很久的饿。”阿莲也蹲下来，轻声问道，“你从哪里来？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儿吗？”

　　那乞丐张着嘴，又怕她听出自己的声音，呜呜咽咽嗫嚅了许久，却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阿莲以为他是哑巴，心中怜悯更甚。

　　“抱歉，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钱。但如果你以后实在过不下去，就来找我们吧。我叫阿莲，是队里的卫生员。他叫天柱。”阿莲一边说着，一边指向远处那露出一个尖的山头。

　　“出了城门，一直向东走，找到最高的那座山，我们都在那里。虽然我们条件艰苦，但大家都是好人，一人省一点口粮，一定不会让你挨饿。”

　　乞丐仍半张着嘴，失魂地望着她。阿莲站起身，和那名叫天柱的小战士一同离开了。

　　“我们得回去了。你多保重。”

　　乞丐并没有去找她，依旧每日游荡在垓县街头，饥一顿饱一顿苦捱着日子。阿莲来县城采买的次数不算多，每次都是和天柱一起。她一来，乞丐就躲到远处偷偷望着她，他看出阿莲和天柱举止亲密，关系非同一般。两人在数次出生入死与艰难岁月中，竟积累出了深厚情谊。

　　乞丐看着那二人，只觉得恍惚。已不那么年轻的阿莲在天柱身旁笑得开怀羞涩，那样的笑容，他以前从未见过。

　　日子如平静无波的水面，一天天缓缓流淌过。然几个月后的一天，变故突然发生了。

　　乞丐蹲在垃圾堆里捡布片时，忽然听见了异响，他四下查看，也没寻见声源，正感到纳闷儿，便听见有人喊：“天上那是什么？”众人闻声抬头去看，只见天上好几个黑点，正快速移动着。

　　“那是什么东西？是鸟吗？”

　　“什么鸟能发出这么大动静？我看是妖怪吧。”

　　人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稍有过一些见识的人得意地介绍起来：“这你们就不懂了吧，那叫飞机，是外国人发明的新鲜玩意儿，能载着人上天到处飞。你们别看那东西古怪，其实那是人在里面摆弄。而且这玩意儿不仅能载人，还能……”他话音未落，便听见“嘣”一声响，远处一座山峰像鼓起一个灰色泡泡，泡泡破开，里面的东西却像烟，久久没有散去。

　　“飞机能整出这么tຊ大动静？人坐上去受得了吗？”

　　那声音紧接着一声声响起，像放鞭炮一样此起彼伏，越来越响，越来越密，连带着地面都震动起来。刚刚还眉飞色舞介绍着飞机的人，此时却已面色惨白。

　　“炸弹……是炸弹！他们在扔炸弹！快跑啊！”

　　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人们慌不择路，四下奔逃，街上顿时乱作了一团。乞丐被人群挤簇着，仍紧紧盯着那被炸得尘雾缭绕的山，极度惊恐之下，他耳边响起凄厉的嗡鸣。

　　东边最高的山头。阿莲在那里！

　　乞丐只感觉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念头都没了，身体却像被操控了一般，拼了命逆着人流挤了出去。他顾不上危险，他现在只想跑去看一看阿莲。还未等他出城门，一个炸弹从天而降，正砸中城门口那高大石碑上。顷刻间，硝烟弥漫，飞沙走石，爆炸声与坍塌声震耳欲聋。乞丐被巨大的气浪掀翻在地，随即失去意识。

　　待到醒来时，已不知是多少天后。乞丐听见四周人声嘈杂，似有许多人围在一起。他睁开眼，只觉脑中一片混沌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目光所及处皆是灰白天空，如同尘霾笼罩。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一声清亮的女声传来。乞丐眼睛一亮，急忙扭头看去。正是阿莲。

　　“你都昏迷好久了。我们找到你时，你就趴在城门口，砖石土块都要把你埋起来了。”

　　乞丐这才发现，自己竟躺在担架上。阿莲蹲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乞丐心里暗叫着糟糕糟糕，随即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担心被阿莲瞧见，急忙翻过身，假装想继续休息。阿莲不知有没有看见，他已经翻过身背对着她，她却还轻声与他对话。

　　“真奇怪，别人听见爆炸声，都往相反的方向跑，你却朝着爆炸的地方跑，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