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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没来得及答应，这二人身影就已经远去。

后山上。

树木横生，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能上山。

宋云谣衣裙被荆棘划破，走得跌跌撞撞，百里明宸在后头护着她。

她心如焦火，失散了半生的家人，总算要在此刻得见了。

宋云谣泪浮于眶，眼前景象却开阔了。

她站在树丛前，望着眼前忙乱奔走的妇人跟青年，两行清泪骤然滑落。

她低唤了声：“小姑……”

第三十九章

她的声音似是太小，处于慌乱中的妇人没有听到。

青年——也就是宋云谣的表哥，郁恒，蹙着眉头转身：“母亲不必担心，我这就去找叔父。”

他最后一个字落下，就瞧见宋云谣站在下山那条路的路口。

宋云谣眼眶通红，半晌开了不了口。

深山中，响起妇人一声惊喜的喊叫。

在下一瞬，郁方仪就冲过来将她抱紧。

曾经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贵族小姐，如今眼角眉梢都染上了风霜，再不见当年那份贵气。

郁方仪拉着宋云谣看了又看，热泪滚滚：“云谣，当真是你，你还活着……”

旁边的郁恒兴奋到有些局促，他看着宋云谣跟百里明宸狼狈的模样，结结巴巴的提醒道：“母亲，叫表妹与这位公子，去屋子里说话吧。”

郁方仪叠声答应，拉着宋云谣就往里边走。

在被灭族的这几年里，他们就住在这间堪堪能遮风挡雨的草屋里。

煤油灯不甚亮堂，郁方仪捧来杯茶，局促地递给百里明宸：“公子先喝口茶，这杯子我洗过了，不脏。”

百里明宸忙双手接过，而宋云谣看着郁方仪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眼眶再度一红。

她强忍泪意，问郁方仪：“小姑，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爹爹怎会变成那副模样？”

郁方仪坐到凳子上，时至今日，提起往事她还是有些哽咽。

“当初你爹爹被奸人所害，当今皇上不查缘由就下了株连九族的圣旨，若不是九千岁敬你爹爹的文人风骨，趁机放我们一条生路……”

闻言，宋云谣抓着茶杯的手一紧。

她失声问：“九千岁？！”

郁方仪被吓了跳，怔愣着回答：“是啊，只是你爹爹受了刺激，之后神智就有些混沌不清楚，喜欢乱跑……去找你。”

她说了一长串话，换了口气，才又说：“到底是违抗君命才苟且偷生，我们不愿给九千岁带来麻烦，就说迁出京州不再会回来，只求他帮我们找一找你。”

说到这儿，郁方仪忽地想起些什么，问宋云谣：“你可有见到九千岁，他前几日写信给我们，说是找到你了，准备让我们三日后见面。”

三日。

原来谢如口中的三日，是这么回事。

宋云谣张了张口，有些艰涩地从喉中逼出句话来：“见到了，只是他去了鹤西稳定民心。”

闻言，郁方仪赞赏地点了点头。

她不由得感叹：“倘若九千岁不是个宦官……”

宋云谣只得在心里回应一句，他不是。

她胸口淤堵得厉害，如何都没想到，自个儿这些年来恨错了人。

这样，她要如何去面对沈琛迟呢？

忽然间，她肩上一沉。

宋云谣抬头，就见百里明宸朝她安慰一笑：“听说鹤西那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九千岁明日便能回来，你若想，我陪你去见他。”

闻言，宋云谣扯起嘴角。

她轻声向的百里明宸道谢：“好，那便多谢你。”

夜色沉沉，烛火葳蕤。

这时的宋云谣还不知晓，原来那日在沈府别院厢房中，她已经跟沈琛迟见完了今生最后一面。

第四十章

翌日。

宋云谣起了个大早，替郁方仪跟郁恒收拾了些东西，就带他们下山。

原本这母子二人还不肯走，怕走漏了风声，给沈琛迟带去麻烦。

终了，还是百里明宸搬出自个儿的真实身份，定能保他们安危，才肯同去他们所住的客栈暂住。

山路难行。

等到客栈，恰是日头正盛的时候。

宋云谣还没到地方，客栈掌柜的就迎了上来。

他愁眉苦脸，唯恐被怪罪的解释：“姑娘，你可终于回来了，你爹爹醒来不见你，在客栈中吵闹了一天。”

宋云谣闻言，赶忙往客栈里走去。

郁放如正好从二楼跑下来，眼神惊恐，瞧见宋云谣才稍稍冷静一点儿。

他快步跑到宋云谣面前，从前威仪万分的他，此刻竟老泪纵横。

他紧紧抓住了宋云谣的手，声音哽塞：“呦呦，当真是你，爹爹以为昨日又是一场梦。”

见到父亲这般，宋云谣心头又漫上苦涩。

她尽力隐忍着安慰：“爹爹不必担心，这一切都是真的，呦呦只是去接了小姑与表哥。”

话音落下，身后的郁方仪跟郁恒，也踏进了客栈。

三人相见，立即凑到了一块儿。

宋云谣将手中的包裹交给跑堂，见此事尘埃落定，心底也松快了不少。

只是眼下，她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去做。

她回眸看向百里明宸，委托道：“可否请陛下照看我的家人一会儿，我……想去一趟沈府。”

百里明宸一怔，问：“你一个人去？”

宋云谣颔首：“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事儿，不必麻烦旁人了，你且放心，等到傍晚我还未回来，你来找我便是。”

她都这般说了，百里明宸也说不得什么。

他只能略带担忧的点头，看着宋云谣离去。

从城郊外到沈府，颇有些距离。

宋云谣坐在马车上，脑中思绪复杂。

她如何都没想到，这些年来，她竟然恨错了人。

当年若不是沈琛迟，宋家恐怕连一个活口都没有，她不知是否还在世……

但想起那些年，被沈琛迟送去服侍仇人的日子，宋云谣仍觉痛苦不已。

这种种恩怨，等见到沈琛迟再说吧。

宋云谣长舒了一口浊气，平复了下心绪，马车也缓缓停靠。

外头的人高声提醒：“宋大壹扌合家獨γ人，到了，只是……”

只是二字还未说完，宋云谣就钻出了马车，哀哭声顿时入耳。

她抬眸，记见沈府门前围聚了一群百姓，各个面露悲痛之色。

而沈府宅门紧闭，漆黑的门透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

宋云谣耳边嗡地一响，快步下了马车。

她不断地往沈府里头张望，然而高墙太高，她什么都看不见。

宋云谣心底更加惶恐，她一时着急，扯住了身边一个大娘问道：“大娘，九千岁府这是怎的了？”

大娘用帕子擦着眼泪，断断续续的解释：“我们在这儿等消息，鹤、鹤西那边又发了地动，九千岁他……遇难了！”

话落的瞬间，宋云谣眼前霎时一黑。

这一次，她当真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四十一章

方才与宋云谣交谈的大娘，察觉到了她的不适。

她一把扶住宋云谣，宽慰道：“姑娘也曾受过九千岁恩惠？不必担心，九千岁是个好人，肯定会有福报……”

大娘嘴上虽然说着不必担心的话，自个儿却热泪盈眶。

宋云谣借着她手稳住身形，从嘴角扯出个牵强的笑：“没有，我并未担心他，九千岁对我的恩情与怨恨早已相抵，他救我于水火又折辱我多年……”

后边这些话，她也不知自个儿在对谁说。

大娘见她这副模样，不由担忧的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宋云谣咽下喉中苦涩，努力维持着个风淡云轻的表情：“我无事，今日多谢大娘了，一点儿谢礼还请你收下。”

说话间，她褪下了手腕上那个金枝缠花镯，塞进了大娘手中。

大娘掌心一沉，惊觉此物恐怕价值不菲。

她忙唤：“姑娘，你这……”

话音未落，宋云谣已跌跌撞撞地走远。

她平日不是个爱这些金银玉器的人，身上统共就那么几样，此刻竟然也觉得累赘。

于是她一面走着，一面将身上的首饰除尽，随手丢落在地。

叮叮当当，落上一地的金银珠宝。

等到最后一个明月琅铛耳环丢下，宋云谣身上仍觉重得很。

也许压在她身上的重担，根本就不是这些具象的东西，而是这七八年来的爱与恨、苦与痛。

宋云谣望向天边，长叹了一声。

身后，忽地传来铜铃声响。

宋云谣回眸看去，就见是她这几日所乘坐的沈府马车，引头的黑马品相优良。

在沈琛迟手底下行事，就连马车夫也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他驱车来到宋云谣面前，恭敬道：“郁姑娘，我送您。”

望着他这副淡然神情，宋云谣的心莫名静了下来。

她缓步走到那匹黑马面前，抬手摸着马儿的鬃毛，沉静开口：“把这匹马给我。”

马车夫这时才漏出丝惊讶的神色，却也并未多言，只将那匹黑马的缰绳交到了宋云谣手中。

宋云谣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忽地眸光一沉，翻身上马。

风声在耳边呼啸，马儿载着她一路疾驰，朝着城门外奔去。

她跟在沈琛迟身边这么多年，万事万物都守着规矩，因得恩怨也不敢放纵自个儿的情感。

只有这一次，她想随心而为。

从京州到鹤西，带上一匹好马，也得跑上五天五夜。

而这五天五夜，宋云谣都不知自个儿怎么过得。

这一路风尘仆仆，她不敢停歇半刻，终于在黎明之前抵达了鹤西。

传闻这儿山美水美，但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宋云谣下了马，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望着眼前广袤不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