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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笑“叔父素无大志,不过是喜好结交义士罢了。”
转头又望着小绮,温雅笑道,“听平阳说嘉福有了身孕,如今几月了?竟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你瞧,这便把祸水引开了。
小绮轻轻挽住公子的手臂,盈盈笑道,“君侯挂心了,医官说才有,还要数月才能看出来呢。”
许慎之便上前来摸小绮的肚子,“慎之摸摸小绮姐姐的孩子!”
穆川只是笑,伸手钳住了许慎之的小爪子,“叫什么小绮姐姐。”
许慎之歪着脑袋,“可不叫小绮姐姐,又该叫什么?”
穆川笑道,“叫嫂嫂。”
许慎之不肯,振振有词地说起自己的理由来,“堂兄恕罪,慎之已有两位大嫂嫂。何况小绮姐姐并不是兰台的人,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因而慎之不能称小绮姐姐为‘嫂嫂"。”
良原君拽回了许慎之,轻斥一声,“慎之,又胡言!”
许慎之撅着嘴巴仰头叫道,“慎之没有胡言,小绮无名无分,堂兄不娶,等慎之长大了娶!”
自从这一日在九重台外与良原君父子相遇,小绮的心便没有一刻是安安稳稳的,许慎之这话无疑又是在公子的底线上蹦跶,不知最后还要闹到什么地步去。
果然见穆川轻笑一声,抬手便扣住许慎之的脑袋往下按去,从唇齿间迸出几个字来,“我的人,你也敢惦记。”
那人力道多大呀,他只需用一两分的力气便将许慎之压得抬不起头来。
许慎之梗梗着脖子与他拼命对抗,不过也只对抗了一下便嗷得一声哭了起来,“父亲!大公子按我脑袋!”
“父亲!呜呜......我脑袋抬不起来!呜呜.....我脖子要断了!”
良原君心疼却又不能动手,只是皱眉斥道,“竖子,还不赶紧向大公子告罪!”
许慎之嗷嗷地哭,两只小爪子拼命刨蹬着,要去扒拉开头顶那只大手,两条小腿儿支棱在雪里,前后左右地逡巡着,没了办法才求饶起来,“慎......慎之不敢胡言了......呜呜......大公子恕罪!”
穆川笑道,“闭上嘴巴不许再哭,告诉堂兄,什么是‘慎"?”
此时又下起了小雪来,那小孩儿抽抽搭搭地不敢再哭,但仍旧对答如流,“慎也......乃克己慎独,明善诚身,要......要慎言......慎行......慎微......慎独......”(克己慎独,明善诚身,出自《中庸》)
穆川又问,“你可做到了一点?”
许慎之哭得一脸泪,瘪着嘴巴呜咽,“父亲......”
良原君顿口无言,只是劝道,“远瞩,何必与这竖子计较,当心惊扰了嘉福腹中的孩子。”看書菈
“是。”穆川笑,“王叔教子无方,我替王叔好好管管。”
他笑得和容悦色,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与那孩子十分亲热。
见大殿里出来个内官,此时正躬身朝这边走来,小绮悄悄去扯穆川的袍袖,“公子,下雪了,我们进殿罢。”
穆川这才放开了那小孩儿的脑袋,但仍免不了教训一句,“五岁便做五岁的事,在我面前耍小聪明,你想讨什么便宜?”
不知是在说许慎之,还是在说良原君。
良原君又是一番告罪,还拉那小孩儿叫他磕头,这才算脱了身。
那内官恭恭敬敬道,“天儿冷,公子快进殿暖和,大王已等公子好一会儿了。”
第255章 吾儿有福,寡人高兴
那人浅浅应了,拉住她的手便往大殿里去。
方才在雪里待了许久,他的手冰凉。小绮想给他好好暖一暖,但在宫里又不敢举止无状,再平白给他惹出什么闲话来。
好在大殿十分暖和,一进殿门便立时驱走了七八分的寒意,宫人侍奉着解了大氅,引公子与她往内殿去了。
宫婢剥开珠帘,卧在榻上的白发老者便是燕庄王了。
庄王缠绵病榻将近一年,又不理朝事,大多在九重台闭门不出,故而小绮只在四月魏使觐见时见过他一次。
眼下与那一回比起来,老者虽仍旧枯瘦,但面色倒是好看了不少。
小绮如今跟在公子身边久了,又在宫里小住过一段日子,不管是周王后还是卫太后,良原君还是平阳公主,该见过的人都见过了,因而再见燕庄王时已不再那么矜矜拘束。
就似看见一位生了病的老先生般,甚至觉得他远比周王后与卫太后和善许多。
是了,再尊贵的人,也不过是人。他们除了手中有至高的权力,与寻常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一样会生老病死,一样会喜怒哀乐,他们甚至比寻常人多了同室操戈和勾心斗角。
就连温情都是少有的。
如此看来,所谓的尊贵也并没有什么好的。
穆川方才在殿外的愠恼已经不见了,携她在庄王面前恭恭敬敬地施了礼,“儿臣携嘉福来给父亲磕头。”
庄王轻轻拍了拍榻旁,“远瞩,来父亲身边坐。”
公子牵她在庄王身边跪坐下来,宫娥已奉上了热茶与几样肉脯点心,三只角觞各自斟满,随后躬身退至珠帘外静立侍奉了。
穆川问起,“父亲近日可好一些了?”
庄王慈蔼点头,“有吾儿处理国事,寡人已好了许多,不必挂心。”
继而又道,“方才殿外吵吵闹闹的,那孩子哭得寡人头疼。”
穆川歉然低头,“扰了父亲静养了。”
“寡人无妨,只是若叫有心人看见,再去坊间谣传,说大公子殿前欺负稚子,终归对你清誉不好。”
穆川不以为然,“坊间一向爱谣传,父亲不必理会。”
庄王便叹起气来,“这是寡人唯一忧你之处。坊间有什么?坊间有人,人又是什么?是人心,民心!不要民心,终究不是长久之道。远瞩,你太年轻了,沉得住气才能斗得过良原君那只老狐狸啊!”
小绮心想,是啊,若是没有民心,便是城高池深,兵革坚利,米粟广聚,亦要使人委而去之,使得众叛亲离。
她见公子垂眉不言。
他出生即在高位,加冠便有兵权,他一向不怎么把民心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在他看来,这燕国的黔首无一不是他的,他管那些闾阎庶民到底在想什么、说什么,管那些干什么。(闾阎,[lyn]即里巷,泛指民间、平民)
哦,他还有一句至理名言。他说,“有人便够了,要心干什么,多余。”
这便是公子治国的弱处了。
但她的公子此时并没有说他的名言,他点头应道,“是,父亲。”
庄王握住穆川的手,“燕国需要霸主,但你要懂得平衡之道。霸主不是仁君,亦不是暴君,你要长久,就要懂得君王之术。”
君王之术是什么,小绮不知道,但公子必然知道。
他亦是应了下来,“是,父亲,远瞩记住了。”
这时宫婢端来了汤药,小心侍奉庄王饮下。
趁这个工夫,穆川别过脸来冲她笑了笑,温声道,“饮口茶罢。”
想不到,他在庄王面前受训亦能记得提醒她饮茶,小绮亦冲他一笑,端起角觞来轻啜了几口。
他甚至还给了她一块肉脯。
不知是什么肉,腌制得十分入味,嚼起来很香,还有几分微甜。
他垂眸看着她吃,眉眼清润,扬着笑意,她抬袖掩唇嚼着,亦偷偷去瞧他。
这小动作哪里逃得过庄王的眼睛,他是病了,却没有瞎。宫婢一退下,庄王便看了过来,“这便是嘉福?我记得这孩子。”
小绮忙将肉脯咽下,跪伏在地回道,“大王。”
庄王笑着冲她伸出手来,“嘉福,你来。”
小绮起身上前,朝庄王伸出手去。
有许多人握过小绮的手,却唯这双手瘦骨嶙峋,竟使她想起了临终前的外祖母来。
临终前的外祖母,亦是一双这般瘦骨嶙峋的手。
庄王叹道,“你是魏人,寡人不知该不该留你在远瞩身边,如今寡人有一句话要问你。”
庄王问,小绮便认真听着。
“但若燕魏开战,你要站在哪一边呐?”
这便是从前始终困扰在她与公子之间的问题。
公子要做霸主,北地终究是要一统,因而不管魏燕之间如今究竟如何盟好,早晚必有一场灭国之战。
也因此,这个问题便不只是从前的问题,是当下、也是将来不得不直面回答的问题。
从前她不知如何抉择,如今却没有什么犹疑。
不必转眸去看公子,便知她的当路君此时必也是殷切望来。
她是公子的,公子也是他的。合二为一的人,实在不必做什么抉择。
小绮温静答道,“大王,小绮是公子的人啊。”
是公子的人,自然站在公子身边。
庄王大笑,连连道,“好啊!好!吾儿有福,寡人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