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全文阅读

　　而她睡得极不安稳，似乎正在经历令人痛苦的梦境。他目光微沉，终于露出一丝担忧，索性加大了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她给拍醒了。

　　周影刚醒过来的时候，人还有些怔忡，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刚才，她又做了那个梦，梦中仍是黑暗的雨夜，她站在流水淙淙的河边，墨色的水草漫上来几乎卷过双脚，带着湿冷滑腻的触感。雨下得太大，无处可避，她浑身瑟瑟发抖，举目望去，始终看不到第二个人。

　　“你做噩梦了。”似乎过了好半天，莫池的声音才终于拉回她的神志。

　　她用手掌盖住脸，努力清醒了一下，坐起来说：“不算噩梦。”

　　类似的场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在她的梦中出现一次，只不过，在过去的许许多多个日子里，她多半都是在半夜挣扎着醒来，然后再独自一人沉默着重新睡去。

　　有时候他就睡在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却形同陌路。

　　她起来去浴室稍作整理，又拿电吹风吹干了头发，走出来的时候看见莫池正在讲电话。

　　莫池拿着手机静静听了一会儿，大约是对方问了什么问题，他才语调平平地回答说：“医生。”

　　周影的脚步微顿，向他投去一个探询的目光。

　　他侧过头来也看了看她，隔了几秒之后，又对着电话里的那人说：“她和你从没见过面，有什么好聊的。”

　　他的语气平淡，稍微有点冷，可是脸上表情却不像是不耐烦的样子，讲完一句之后便又重新静下来听着。这让周影不禁愈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她轻步走到近前，微微仰起头，仔细观察他的反应。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有点漫不经心地继续应付：“……我不认为你和她之间会有共同话题。”

　　她终于忍不住了，就用口型比了句：是谁？

　　而莫池大约也正被对方纠缠得没办法，索性把手机从耳边移开，递给她：“我堂姐，今天刚从菲律宾过来，她想和你聊一下。”

　　莫池的堂姐。这在周影的心目中，压根儿一点概念都没有。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堂姐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

　　可是电话里的那个女声干净清脆，即使是第一次通话，也并不显得生分：“周影，晚上和我一起吃饭好吗？”

　　“姐。”她叫了声，隐约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很好地掩饰过去了，语调轻松地说：“抱歉，今天没去机场接你。”

　　“没关系。我听莫池说，你是名医生。”

　　“对。”

　　“巧得很，我丈夫也是医生，不过他是一名牙医。晚上我请客，你和莫池来四季酒店，我们六点半见。”

　　“好，到时候见。”

　　挂掉电话，她才问莫池：“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还有堂姐？”

　　“莫冰是我二伯父和他的菲律宾太太生的，他们一家人一直定居在菲律宾，平时很少回中国。我们结婚的时候，莫冰恰好惹上点麻烦事，不方便入境，所以没来参加婚礼。”

　　“麻烦事？”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是什么样的麻烦，才会被中国政府禁止入境？况且，还只是针对一个女人。

　　谁知莫池竟像是一眼便看穿她的心思，随口说：“她向来都是莫家最会惹麻烦的人，等你和她熟了自然就会有体会。”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绕开了话题。

　　可是等到见了面，周影不禁开始怀疑莫池之前所做的评价。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带着混血血统，又是一头爽利的短发，于是面部五官便被衬托得更加清晰立体。她穿着修身的休闲套装，配平底鞋，个子娇小玲珑，整个人焕发出一种熠熠的神采，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四岁，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的身高不像莫家的人，可是那副眉眼却带着标准的莫氏烙印，目光清湛犀利，眼底仿佛闪烁着万千星辉。

　　看得出来，周影带给她的第一印象很好。吃饭的时候，她甚至亲自给周影布菜，倒让周影觉得不好意思，端起红酒杯正打算敬酒，结果却被莫池抬手阻止了。

　　“你酒量又不好，换果汁敬就行了。”他声调浅淡地替她做决定。

　　周影笑道：“那样显得多没诚意。”

　　莫冰不以为意，冲身后比了个手势，立刻有人上来把周影面前的红酒换掉。

　　“你就以茶代酒吧。”莫冰冲周影抬抬下巴，示意她举起茶杯，又转过视线去看莫池，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侃：“既然你要护着老婆，那就替周影多喝一杯好了。”

　　莫池看她一眼，倒是没有任何异义，多陪了一杯。

　　“医生这个职业，感觉如何？”席间，莫冰似乎感兴趣地问。

　　周影想了想，如实回答：“这个职业一直是我的理想。”

　　“哦？治病救人，的确很高尚啊。”

　　“莫池也说过同样的话。”想到许多年前的事，周影不自觉地笑道。

　　“是吗？”莫冰别有深意地朝莫池看去一眼，可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对话没有兴趣，也并不打算参与。

　　莫冰也不以为意，重新转过去同周影闲聊：“之前告诉过你的吧，我老公是个牙医。我发现嫁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牙齿出现问题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得到解决。”

　　“其他倒还好，就是长智齿太痛苦了。”周影像是被勾起回忆，微微皱起眉头说：“我当年有颗智齿一直发炎，后来去口腔医院拍片子，说是横向阻生型，一定要拔掉。”

　　“过程一定很痛苦。”莫冰饶有兴趣地听着。

　　“是啊，痛苦到让我记忆犹新。是先打完麻药，再割开牙龈，最后用凿子和锤子伸进去，把牙齿敲碎了再一点点镊出来。从那之后，我就对牙医们产生深深的敬畏之情了。”周影停了停，才忽然笑说：“抱歉，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聊这个话题。”

　　莫冰却是一副了然的模样：“这大概是你们医生的习惯。总是可以一边讲着手术室见闻，一边吃下带血的牛排。其实，我老公可比你过分多了，他每晚的睡前故事也多半是白天的工作内容。”

　　周影听着不禁笑了一下，顺口就问：“姐姐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莫冰笑容爽朗语气直白：“我们没要孩子。他的睡前故事，是讲给我听的。”

　　真是有意思的一对夫妇。

　　周影猜测她和她的牙医丈夫之间，关系应当十分和谐。

　　晚餐结束后，三人在酒店大堂分手。

　　趁着周影去洗手间的空当，莫冰才突然评价道：“她很单纯。”

　　“你想说什么？”

　　“单纯得不像我们莫家人。”

　　“她原本就不是。”莫池面无表情，并没有看她，只是自顾自走到酒店门口点了支烟。

　　莫冰也跟上来，伸手从他的烟盒里抽走一支，示意他给自己点火。深吸一口之后，她才斜过目光睨他，提醒道：“可是她嫁给你了，就是莫家的一分子。莫家好的坏的，莫家的一切，都和她脱离不了干系了。”

　　“那又怎么样？”

　　“我只是随口说说。”莫冰心中微微愕然，表面上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道。

　　酒店门廊外灯火辉煌，将莫池的表情映照得越发冷峻漠然。她看着他，有些话原本已经到了嘴边，最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常年居住在菲律宾，她的父亲占据着几乎半个东南亚的毒品交易市场。她与其他堂兄弟姐妹来往并不多，但独独与莫池关系亲厚，那也是因为莫池曾在菲律宾住过两年的缘故。

　　那时候他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当时莫家正在悄无声息地进行一场肃清内鬼的行动，但是最后事态演变得越来越严重，波及范围也越来越广，许多事情都渐渐超出了人力的控制，结局不可预知。

　　作为既定的继周人，为了避开这一场未知结果的血雨腥风，年幼的莫池便被送到菲律宾暂住。他们两人之间相差不过三岁，朝夕相处，很快就加深了血缘之间的感情。

　　再后来，他没有任何悬念地成了莫家的掌权人，用强势凌厉的手段，迅速扩张着版图。而她，也全盘接手父亲的生意，在亚洲的东南一角牢牢占据着一席之地。

　　她了解他的性格和处境，所以怎么也没想到，他娶回来的妻子竟然会是一个像周影这样的女孩子。

　　为人直爽、简单，接受过良好教育，有一份好职业，似乎没什么心机，更加没有防备之心。

　　她从小就被父亲带在身边，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接手家族生意之后更是什么样的牛鬼蛇神都遇见过。所以，仅仅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她就轻而易举地将周影看了个通透。

　　这样一个善良简单的女人，实在与莫家的气场格格不入，更加不适合去应对莫家随时可能面对的疾风骤雨。

　　可是，莫池似乎并不喜欢听到她的提醒。

　　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表情，心里不得不暗暗吃惊。其实这些年来，他早已将自己修炼得滴水不漏，所谓喜怒不形于色，更甚至，在很多时候明明心中已经起了盛大的怒意，那张脸上却反倒是笑得愈加云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