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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扉声音幽幽，“也许一切都改变了。”

莫轻言：“顾知扉，你的意思是……”

“有因才有果。”

顾知扉的声音沉了下来。

“他自己是那个因，别的都是果。”

傅老太太的算计，是他一早就看穿的，也是默认纵容的。

傅道之的恨意，是他为了逼他成才，故意造成的；

那个门客，是他无法忍气吞声，视而不见的；

如果时间再倒流过去，如果人生再重来一回，只要他还是那个性格，那个脾气，他依旧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承受同样命运的重击。

这是注定的！

而他傅道之，努力，上进，该忍忍，该狠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油滑，心机，算计样样不少……

所以他才能走到今天。

顾知扉转身看着傅道之，泪流满面。

“落子无悔，这是薛行；无愧于心，这是薛行。

他站在了良知和人性那一边，只是良知和人性没有站在他这边。”

这话，又如同匕首刺进傅道之的心口。

他已感觉不到痛，只觉得羞愧难当，想找个湖跳下去，好洗一洗他肮脏的灵魂。

“当他思考明白整件事情后，他便放下了。你们一定会问，为什么我这么笃定？”

顾知扉声音悲泣的重复了一遍，这一遍她在问自己。

“是啊，我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第三十七章点香

“因为他去世前最后一夜对我说。”

顾知扉一字字，轻声道：“如果事事入心，人是没法子往前走的，该放下的要放下，否则苦的是自己。”

小老头啊！

你是不是早就料到自己的棺材会盖不上？

是不是早就料到心念已成心魔？

顾知扉冲傅道之露出一抹极淡极浅的笑。

“这世上，有哪个做父亲的，会真正恨自己的儿子？傅道之，他不恨你了。但是……”

顾知扉声音蓦然转冷：“他恨自己。”

傅道之双眼猛的睁大。

“这封他永远收不到的家信，就是他对自己的惩罚；

这惩罚日日夜夜折磨着他，光看得见，神看得见，浩瀚星辰看得见，唯独我们看不见。”

顾知扉哑然失笑。

“这——才是他真正的心魔！”

最后一个字落下，书房里连呼吸声都没有。

死寂一片。

突然，傅道之痛苦的捂住心口，用力的咳嗽起来，每一声都仿佛是从心里呕出来的。

“父亲？”

莫轻言赶紧端来温茶。

傅道之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又咳了几声后，他嘴一张，吐出一口略带黑色的血痰后，才停止了咳嗽。

他想站起来，可身上半分力气也没有。

顾知扉走到他面前，低头，眉眼第一次明亮起来。

“傅道之，你儿子说盖棺事则已，我祖父的人生起起伏伏，悲欢离合，如同一幕大戏。

他亲手打板开锣，演到了剧终，接下来就劳你辛苦一点，帮他把这最后的大幕拉上吧。”

说完，她冷冷一笑。

“老规矩，我在外面等你。”

“顾知扉。”

顾知扉脚步一顿，扭头：“傅三爷还有什么吩咐？”

三爷定定地看着她。

“我就是想提醒你，湿衣粘在身上不舒服，该换了。”

“不必了，也有很大的可能，我刚刚说的那一番话没有一个字是对的。”

顾知扉冷笑：“这衣裳方便我连夜滚出四九城。”

莫轻言：“……”

“老三。”

傅道之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声音虚透了，“你也出去吧！”

莫轻言愕然半晌，轻轻的掩上了门。

……

庭院里。

雨点子敲打在雨布上，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顾知扉就背手站在雨布的最边上，看着高墙外的一棵树。

这树孤零零，树叶早就掉光了，枝丫却向上升展着，瞧着竟像有一种不屈服的力量。

顾知扉心中一动，大步走出庭院。

近了，借着惨淡的灯笼光一看，她惊了。

这树树皮掉落的很严重，露出一轮又一轮的年轮，竟是棵老树。

头顶有伞遮过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你来做什么？”

“我不能来吗？”

傅三爷声音里含了笑。

是苦笑。

“我其实心里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

“你不冷吗？”

顾知扉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一时怔愣住。

莫轻言也没指望她能回答。

反正这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层神秘感，就像一个谜似的。

“这树是从前这宅子的主人留下来的，那人原先也是个大官，后来牵扯到一桩案子里，家里男丁被杀了头，女子则进了教坊司。”

他接着又道：“我们住进来后，人人都说这树晦气，要砍了它，我父亲不同意，说正好可以给他提个醒。”

顾知扉扭头看着他。

莫轻言一挑眉，笑道：“我老爹不是什么坏人，当初他那么对你，也是为着傅家。我家老祖宗虽然精于算计了些，但人还是好的。”

“你说的这些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莫轻言觉得自己肺部生出一股气。

好吧！

算我多事！

“三爷，三爷！”

莫轻言见是傅总管，脸色陡然一沉：“是不是老太太那边……”

“老太太睁眼了。”

“睁眼了？”莫轻言顿时紧张起来。

“裴太医说，说是回光返照。”

“顾知扉！”

莫轻言急得声音都吪了，“怎么办？”

顾知扉指着面前的老树，所答非所问。

“你不觉得这树很像薛行吗？”

莫轻言：“……”

傅总管：“……”

“经历了换主，早八百年就该枯死了，偏偏还活着。”

不卑不亢，不争不抢，活得比谁都积极向上。

顾知扉眼中射出两道锋利的光，低低嗥了一声，“命运是什么，滚边上去！”

说罢，她袖子一甩，走进了庭院。

傅总管一脑门子糊涂，“三爷，她在说什么？”

傅三爷：“她说让你滚边上去！”

傅总管：“……”

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遇着这么一个姑奶奶？

“对了三爷，老太太叫你去呢！”

莫轻言没说话，抬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眉心。

从傅总管的角度，能看到他薄薄的嘴唇不住的颤抖。

“三爷，去吧，晚了可就……”

“你让老太太等等我。”

莫轻言松了手，眼里突然冒出一股子煞气。

“她不会那么快走的，没听见顾知扉说吗，命运是什么，滚边上去！”

……

书房的门从里面拉开，傅道之走出来，他的面色如白日见鬼一样，惨白如纸。

他看向顾知扉，“香呢？”

顾知扉从包袱里拿出香，递到他手上。

无人看到，一旁莫轻言的眼神落在那支香上，微微一眯。

包袱都湿透了，偏这香还是干的。

真是怪事。

傅道之走到祭祀台前，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个白色的信封，放在香炉旁。

更怪的事发生了。

上一秒还风大雨急的天空，下一秒突然风停雨歇。

天地间，寂静极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莫轻言胆颤心惊地看了眼顾知扉，却意外的发现她的身子在晃，好像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似的。

“顾知扉，你……”

黑沉沉的目光看过来，莫轻言吓得把话咽了下去。

这时，傅道之撩袍跪下，郑重的磕了三个头。

再起身时，他的背一下子佝偻起来，像是有千斤的重量，一齐向他压了过去。

而他自己却浑然不察，脸上也没有丝毫的痛苦。

莫轻言的心几乎快要跳出嗓子眼，手心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就在这时，顾知扉大喝一声：“快点香！”

听到喝声，傅道之捏着香的手一顿，然后慢慢凑到烛火上。

他的手不停的在抖。

一息；

二息；

三息……

时间仿佛彻底被冻住了。

第三十八章盖棺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香头终于冒出了一点火星。

所有人提着的心，咯噔归位。

傅道之轻轻晃了晃，火灭，一缕轻M.L.Z.L.烟袅袅升起。

他把香插进香炉里，然后拿起边上的信封，往烛火上一凑。

“父亲？”

莫轻言惊叫起来。

好好的怎么就把信烧了呢？

傅道之的背又往下佝偻一分，他看也没看儿子一眼，等那封信烧完，双腿一曲，跪倒在地，然后身子慢慢伏下。

五体投地，这是一个忏悔者的姿势。

说什么都是空白的。

他不自辩，不解释，不找任何理由和借口，只有深深地忏悔。

香，一点点燃烧。

隔着四十年冗长的岁月，隔着人间和地府，隔着两个男人各自的心结。

良久，傅道之哽咽开口。

“我错了。”

“您能原谅我吗？”

呼啦，院子里刮进一阵狂风，卷起满地的灰尘。

莫轻言头一偏，赶紧闭上了眼睛。

顾知扉却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只香，只见那只香以不可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