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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视为心头肉的女儿，尽管她做下了使自己火冒三丈愤怒填膺的事，可是她依然还是自己的女儿，血脉亲情永远是割不断的羁绊。

得知陈璞得了绝症，他起先的确幸灾乐祸来着，想着等他死了再给玉沼寻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可是当他看到玉沼是那样的痛苦，孙儿日日啼哭，他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

那天玉沼前来与他商量对策，他嘴上说不信甚至忍不住出言伤害玉沼，过后却亲自去了十味香铺，找云寐了解鹅红。他阅人无数，对方撒没撒谎，是不是骗子他一搭眼便知，云寐的言谈取得了他的信任。

他是做药材生意的，颇珍藏了几件千金不换的宝贝，他拿出来，和云寐换来了鹅红香。只是有一样，必须由他来给陈璞续命，而不是玉沼。

他的玉沼，他如花似玉的玉沼，他捧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八年的宝贝女儿，他焉能忍心叫她失去寿命，过早地凋零，匆匆奔赴黄泉？

十年前中秋夜的那顿团圆饭是他留给自己的纪念，他要留存住那份和和美美的记忆，以供在往后的岁月里，反反复复地咀嚼回味。

他不能再住在金梁桥，不能离她过近，她看到他面容上的变化，迟早起疑。他唯有搬离故址，离她远远的，决绝地断绝关系，阻止她接近，方能守住这份秘密。至于能守多久，他有个估摸，十五年不成问题。十五年以后即使玉沼知道他也无所谓了，那时候他和陈璞怕是早入了黄泉。

可是他有时候也耐不住寂寞，会偷偷溜回金梁桥瞧她，看到他的孙儿他会招手叫他过来，给他买一些小玩意儿。

负担起另一个人的生命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时候他甚至能够感觉到生命从身体里流逝，那感觉是那样清晰，仅仅几天，几个月，他又是另一个成色了。想到这一切没有发生在玉沼身上，他感到庆幸。

玉沼却不庆幸，得知真相后，她震惊且难过，继而大怒。

她冲郭鹏举大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代替我失去寿命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错，我恨你，你剥夺了我和我的丈夫白头偕老、同生共死的可能，让我们无端背负上这样沉重的负担，我恨你！”

玉沼哭泣着跑出去。

“玉沼，玉沼。”郭鹏举伸出一条瘦骨伶仃的手臂，泪水流进脸上每一道沟壑。

17.

玉沼回到家中，兀自面壁垂泪。猛然间她想起了什么，一阵儿翻箱倒柜，翻得身上细汗涔涔，紧紧吸附住衣裳，透不过气来。

然后，她找到了。那块装在朱漆木匣里，由一块红布裹着的阻断之香。她曾经想丢掉它，几经思量留了下来，压在箱子底。望着它，玉沼终于明白了云寐的那句不时之需。

陈璞晚上回来玉沼饭菜已做得，尽管她重新涂了脂粉，陈璞还是借由烛火的微光看出她哭过。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哭，而是往她碗里挟了一著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玉沼低头看着碗里菜，忽然问陈璞：“假如我不想再给你续命了，你会怨恨我吗？”

陈璞一怔，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为什么这么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玉沼被陈璞一问又低下头去，挟碗里的饭菜吃，“没，没有，我随便说说而已。”

她把头埋进饭碗里，遮去自己的五官。耳朵却无法遮住，她听见陈璞说：“我的命是你给的，多活的每一天都是你的恩赐，你随时可以拿回，我没有怨言。”

玉沼的泪落进了碗里。

玉沼迟迟下不了决心，点燃阻断之香，形同亲手扼杀丈夫的生命，可是不点燃，郭鹏举又该怎么办，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父亲老死？

以前不知道倒还罢了，而今知道了一切的她要怎么心安理得地过日子，想到她和陈璞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以自己父亲余下的寿命作为代价她的心便一阵紧似一阵地疼。

最终还是陈璞帮她下定了决心。

这一日，当她又在呆看着手里的香料时，陈璞走了进来，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爇了吧。”

“什么？”她惊讶抬头。

“我都知道了，为我续命的不是你。”

妻子言行举止有异，做丈夫的怎会毫无察觉。他直觉事情和玉沼娘家有关，私下里去见了顾氏，从顾氏口中得知了真相。

陈璞走到妻子身边，将她揽入怀中，“能和你一起走过十年，我已经很满足了，接下来该把时间还给你们父女了。”

“官人……”

“不过我还是得再借用他一些时间。”陈璞苦笑，“嵩儿一直想叫我陪他蹬嵩山，我想在临死前完成他这份心愿。”

悲伤在玉沼的心口激荡，除了哭，她已经做不出多余的动作。陈璞搂着她，任她停在他的肩膀，良久良久。

父子俩游嵩山用了半个月，回来后陈嵩异常兴奋，和玉沼喋喋不休讲了半个时辰他们在嵩山看到石溪、云海、瀑布，还有太室山上峻极峰。末了，转头对陈璞说：“爹，等我十八岁我们再游嵩山。”

陈璞笑呵呵道：“那时候爹已经是一把老骨头，走不动喽。”

“怎么会，爹才不会老。”

“胡说八道，爹现在就已经老了。”

……

玉沼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的酸楚几乎淹没了她。

晚上，陈璞对她说：“来吧，是时候了。”

“你刚刚回来，不若再——”

“不必了。”陈璞说，“迟早有这一天，别挨着了，今晚就挺好，你看今晚的夜色多美。”

玉沼望向窗外。

夜风静止，树梢动也不动，更衬得夜色宁静。天幕杳远蔚蓝，繁星散布其上，银汉迢迢，星河绚烂。的确是一副难能可贵的夜景。

趁着玉沼注意力放在天外，陈璞爇了香。香雾夭夭矫矫，像魅惑舞姬，自会分辨谁是可以诱惑的对象。它径自飘向陈璞。一霎触及五官，香雾霎时被吸入，腾腾地往陈璞身体涌。

玉沼抽噎了一声。

陈璞搂住她，和他一起望向窗外，“陪我最后看一次夜色罢。”

室内不曾点烛，晦暗一片，玉沼陈璞的脸隐在黑暗里，瞧不甚清。然而借着微茫的星光却看到他们脸上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波光粼粼，好似天上的星河正从他们眼底流出。

不知过去多久，玉沼肩头上的手臂无力低垂下来，陈璞整个身体的重量都依附在她身上。玉沼不敢动，就那么静静坐了一夜。

18.

处理完丧事，玉沼带着陈嵩回了娘家。

“这次就长住下来罢，别走了。”顾氏说。

“当然不走了，我把行李都带来了。”玉沼说完，逡巡一圈，“爹呢？怎么不见爹？”

顾氏向卧房努努嘴：“你爹说没脸见你。”

玉沼走到卧房门前，“爹，我和嵩儿搬回来住了。”

没动静。

“你躲得了我一晚还躲得过下半辈子？快出来相见